櫻花祭
劉墉
清明節,去母親的墳上掃墓。
墓園是遵母命選定的,間隔不遠,讓她就算邁著小腳也能常常走回家。
「只是不知老娘的魂現在在家,仍然是在墓園。
」我對太太說。
「知道咱們清明會去,應當在墳地等著吧!」
楓樹剛冒芽,櫻花已經盛開,一簇簇的粉白。
草地有淺綠、深綠,還有土黃色。
淺綠是發展多年的,下面住著「老居民」、深綠應該是客歲來的,由因而新撒的草種,所以特別綠。
土黃則是新墳,光禿禿的幾杯黃土。
「吹面不寒楊柳風」,正是這樣的天氣。
很多多少紙編的十字架,在風里顫抖,全是墓園為復活節插的。
有些沒十字架,應該不是基督徒,但也不寥寂,尤為猶太人的墳,除鮮花,還擺著一個個高高的銅燈,里面隱約閃動著燭光。
穿過許多新墳與舊墳,走到老母的「陰宅」,舊積年時,我和兒子費盡力氣挖開冰雪插下去的花,早已不知去向,倒是前幾年種的洋水仙和番紅花已冒頭。
十年了,花崗石碑如新,只是碑文間填的白色顏料脫落不少。
我把花束外面的包裝扯掉交給太太,再將枝莖綁緊,使勁插在草地上。
因為比來雨水多、土軟,竟然能入土三吋。
插好又覺得花太高,遮擋了石碑,就再拔出來折短。
太太眼尖,看到路邊有些專用來插花的塑膠筒。
因而兩人去找水龍頭,把筒子裝滿水,分別放在墓碑的中間和雙側。
紫色的香雪蘭放中間,**花放右邊,粉紅色的康乃馨插左邊。
離花半呎,再往下一呎半,就是母親的骨灰匣,純銅的,昔時閃閃發亮,不知現在是不是罩上厚厚的銅綠,又或已經銹蝕,成為大地的一部門。
固然碑上刻了父親的名字,也留下一側空著,但是為了不打擾逝世四十多年的父親,一向沒把他在臺北近郊安睡的骨灰移來。
當然還有個原因:這里是他鄉,有一天我搬回國內,必定會把地下的老娘帶歸去與父親合葬。
父親的墳雖有管理人員保護,也年年繳費,卻除清明,其他時間都蓋滿木麻黃的朽葉,非自己掃一遍不行。
但這美國教堂的墓園分歧,我繞著石碑檢查,茸茸的草坪上,連一株雜草也找不到。
蹲在墓前,拍拍草地,拍拍下面的老媽媽,告知她我又來看她了,又回頭問太太,要不要向老娘報告劉軒的近況?太太一笑說,上次孫子已經跪在雪里跟奶奶說了。
可不是嗎?那回積雪一呎半,我有意說太冷,和太太先躲回車子,就見兒子跪在雪地里好久。
我國孩子,尤為男生,總把情感隱藏,若非我給他單獨的機會,就算有一堆思念話,只怕他也會吞下去。
太太把折下的花莖逐一拾起,徑自拿去路邊的垃圾桶。
我猜她或像我對兒子同樣,制造機會,讓我對老母說說心事。
蹲在碑前,我用力壓了壓插花的塑膠容器,再把花上的橡皮筋拿掉,讓一枝枝能平均地散開。
康乃馨有種特別的香味,淡淡的,猶如母親的愛。
我有許多話,又不知說甚么,只能跪著拍拍草地說:「老娘,我得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
沿著墓道往停車場走。
一其中年婦人,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擦眼淚,看到咱們,故意把臉轉到另外一邊,前面不遠果真有個插了鮮花、仍然蓋滿黃土的新墳。
趁便遛遛吧!我帶著太太往右,轉向山坡上面的墓園,避免打擾那悲傷的婦人。
愈往上,墳愈老,許多大理石碑上的文字已經湮滅難辨,只有花崗石的墓碑,就算十九世紀立的,也光亮如新。
太太笑說,當年新的大理石碑,一定很英俊,但是人們沒想到一百多年以后,連字都不見了。
我說:見怎樣?不見又怎樣?還有幾個立碑人的子女會來憑吊?又有幾個陌生人會站在碑前誦讀上面的筆墨。
如果有一天,能回歸平凡的石頭,成為大地風景的一部門,豈不更好?
但我們還是選擇那些非凡的墓碑,看上面的雕像和墓志銘。
有些刻著勛章,看看生卒年,死時正值青壯,或許是一次大戰的英雄;有的刻著天使,算算年月居然還沒一歲,應當是早夭。
還看到一塊較新的墓地,草坪上嵌著很多多少心型的銅雕,每個上面都刻知名字和天使的圖案,看看生卒年,滿是二○○一年死的不到五歲的娃娃。
難道會是幼稚園火警,或者一起遭受了車禍?很多多少墳前擺滿瓷制的動物玩偶,還有一束束一盆盆的鮮花,顯然娃娃們的父母時常來。
舉頭,居然連樹上也掛了許多布偶。
遠處傳來兒童的笑鬧聲,幾個小孩正從墓園閣下的教堂跑出來,原來那兒有個幼稚園,好多紅紅綠綠的游樂器擺在四周。
孩子先在車道游玩,又跑上草地,在一座座墓碑間繞來繞去地躲貓貓,當他們跑過擺滿玩具的墳頭,似乎特別放輕腳步,唯恐震落了四周的玩偶。
教堂當當的鐘聲響起。
風吹過,櫻花紛飛如雨。
我們的車緩緩駛出墓園,大門右側有陽光反射,匆忙間瞥見好多酒瓶立在一座碑前,每瓶酒都是半滿,碑上刻著韓文……。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以前看到過一篇有關櫻花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