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嗅不到的遠香(韋江荷)
一幫報社朋友來我家玩,心想得好生招待一下。
于是吩咐家人,去超市買來一大堆水果食品。
蘋果,香蕉,哈密瓜,還有一箱精致蘇打水,一一擺放桌上。
朋友們走后,桌上果品食品,還是原模原樣,只是一箱蘇打水消滅殆盡,沒剩一瓶。
中午,小區來了一收廢品的。
母親說,房間堆積的陳舊報紙太多,容易發霉生蟲兒,五角錢一斤賣了算了。
我未置可否。
反正全閱讀過了。
我跟母親說,賣不賣隨你。
母親畢竟是有了一大把年紀的人,數百斤報紙,她搬著吃力,喚來小販讓其自搬自稱,她只負責記重量。
一番忙碌,母親得了263.6元。
似乎仍不放心,戴著一副老花鏡,還一筆一筆地在那累加許久。
生怕別人少她一分錢,母親像做一單大生意,全神貫注。
我偷偷看著母親那認真樣,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裝蘇打水的包裝箱,還放在我的房間擱著。
母親突然想起,遂到我的房間取出也準備一并處理了。
在母親捧起箱子的霎那間,我跟母親說,別拿放下。
我這一喊,卻把不明就里的母親給怔住了。
其實,我不是舍不得賣,而是讓包裝箱外面的一行字吸引住了。
"王屋巖泉"牌蕎麥味蘇打水。
蕎麥?這是多么溫暖的名字啊。
久違的蕎麥味道,我似乎感到一股遙遠的香氣撲面而來。
對現代人來說,蕎麥是什么?恐怕大多數人回答不了。
我對蕎麥,不但不陌生,而且對它還有一份親切美好的記憶。
兒時,泛白的鹽堿地,長不起小麥,大人孩子饑腸轆轆是常有的事。
糧食匱乏,玉米糝子汆粥充饑,喝上幾碗照得影兒的稀粥,撒下幾泡尿,肚皮不久便咕嚕咕嚕叫喚不止了。
為彌補糧食緊缺的現狀。
蕎麥因抗逆性強,有著再貧瘠的土地,照樣能生長的優點。
鄉親們在十邊隙地都四處種植它。
到了四五月,地間地頭便到處都有蕎麥生長的身影。
在孩童的鄉村,那密密點點的花海,或白色或淡紅色,在陽光下,盡顯風采。
蕎麥在盛花期,散發的清香四溢,常會引得蜜蜂云集,貧瘠的土地一派生機。
蕎麥花是當時最質樸的一種花,它不嬌艷,也不妖嬈。
它靜靜地開花,結果,潤養我們那些瘦弱難忘的一段青澀年華。
蕎麥,亦稱甜蕎麥。
屬蓼科類。
一年生草木,長成時,離地一二尺高。
莖直立而分枝,葉腋有充裕的蜜腺,它還是我國三大蜜源農作物之一。
記得小時候,養蜂人最喜蕎麥地,放蜂采蜜,釀出的蜂皇漿,稠密而透明,喝上一囗,那天然的香甜,是那樣醇美,甘甜。
蕎麥成熟后的果實為干果,卵形,黃褐色,三角狀。
蕎麥花蜜,在我味蕾的記憶里,世界上恐怕再不會有什么好滋味能超越它了。
我們與蕎麥同齡。
因為我們這一代,似乎與它一起走過一段,最裸露最真實的饑餓時代。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記著終身難忘的一件事。
有一天,母親到稻草垛取草喂牛,見著一對乞討母女,綣縮在草垛里,凍得瑟瑟發抖,不省人事。
母親一時善心大發,攙扶起她們,來到家中。
這對母女幾日腹中無食,餓得連走路都搖搖晃晃,似乎輕輕一碰便會倒下來。
母親將家中唯一小袋蕎麥面取出,烙成餅子,終救了那對母女的一條命。
而我卻硬生生苦餓了三天。
幾天時間,母女從蒼白的臉再到滿面紅潤,說起來,還真算是蕎麥餅子的傳奇。
母女跪在我母親面前,千謝萬謝。
后來,還與母親認了干親。
每年也都會來我家一次看望母親。
母親常對我們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母親還說,你們餓幾天沒什么,起碼還能喝上一碗粥。
可人家餓得東倒西歪,我能忍心不救嗎?母親沒文化,不信教,不信佛。
她說她一生不信其他,只信良心。
救過命的那對母女,再后來發了家。
且都移居到國外。
前些日,母已去世了。
臨終前,依念念不忘我的母親。
再三囑咐她的女兒,為我母親精心打了一個壽字,并還為母親寄來二筒蕎麥面。
寓意祝福心善的母親長命百年。
吃上一碗熱氣騰騰,風味獨特的蕎麥面,母親似乎還在感慨萬千。
而我則不同。
一種香甜的蕎麥味道,其實它與我早已遠去了。
我唯一能做到的,也只能在記憶里嗅一嗅它了。
韋江荷
又是三月春來早。
明媚的陽光,和煦的春風,花兒草兒爭相綻蕾破土之時。
這時,大凡青的綠的映滿眼簾,春的氣息,春的氛圍,始終撩撥著我的心弦。
春,像一個頑童,她要扯著我去戶外世界,去碧綠原野,看桃花梨花千樹開,領略大自然萬千風情,感受河水溪流的晶瑩透徹。
迷人的春天,讓我的童心再一次復活。
挪不開步履,爬著,我也要與春瘋上幾日。
這是三十年前,對我生活最真實的寫照了。
爬著玩,爬著滾,那時,泥土是我接觸到最多的伴侶。
暮春三月,草木蔥蘢,雜花生樹,鶯飛草長。
每每讀上這些優美句子,我總會忘記自己過往的所有不幸與苦難,心情愈發舒坦寧靜。
在春天里去踏青,對孩提的我來說,是極其快樂的事情。
放飛一只風箏遨翔于藍天之上,似乎就能將所有期盼和夢想,置于藍天的白云之間,這是一件多么幸福而快樂的童年記憶。
爺爺是一名制作風箏的高手,他制作的風箏款式多,耐用且十分輕盈漂亮。
爺爺的風箏在天空總是飛得最高,也是最搶眼最讓人嘖嘖贊嘆不己的。
爺爺逝世后,也就無人能替代他制作風箏了。
這也就成了我一生以來最大的一件憾事了。
兒時,我也學著制作風箏,只是農村條件所限,不像現在塑紙、竹片、鐵絲應有皆有。
當時的經濟狀況下,農村孩子制作風箏的材料其實很少很少。
唯一能用的也就是就地取材,利用一些蘆葦和舊報紙了,蘆葦制做骨架,報紙糨糊粘上,放到太陽底下曬干以后,便能掛上棉線上天了。
我去空曠的田野放風箏,只能爬著去,風箏沒法拿,只能用嘴來銜,卻也樂此不疲。
少年不知愁滋味,大概就是指的我這一類有殘疾的人的童年了。
至今還記得,八十年代初期,我發表在報上的第一篇散文《趕電影》,那篇文里也有一個“爬”字。
有關編輯后來告訴我,咋一看題目他就感到新奇,看電影嘛,為何要用作“趕”?閱完全文,他心靈無比震撼。
一個農村殘疾孩子,為了去觀看一場露天電影,爬行四公里,那幼小的軀體里所爆發出的勇氣和毅力,是沒法不讓人無比動容的。
長到青年時,我有幸進入一所大學深造。
記得也是一年春上,有一個星期,同學們要結伴去郊區龍崗賞桃花踏青,我當時也去了,只是那時我不用爬著去了,因為我已用上了一輛手搖輪椅。
那次郊游,到現在,我還念念難忘。
快樂往往與春天田野有關,我內心一直銘記踏春時,春光融融,桃紅柳綠,脆綠的垂柳,飄逸的柳絲,還有淡淡不絕的炊煙,那種氛圍,讓我的情懷始終纏綿不絕,幸福不盡。
那時的我,青春朝氣,活力充沛,雖渾身上下汗漬連連,也沒覺得累,內心充滿激情,像春天一般給人留下盡是美麗印記。
清代詩人高鼎有一首詩,名為《村居》: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讀著這首詩,仿佛一下有人又把我拉到童年,拉到那個的年年歲歲。
真的希望,每個人的心里,一年四季都會有春天,都能開出艷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