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的味道》---余顯斌 母親睡在床上,頭發散亂,臉色蠟黃,如一盞即將熬干的燈,風一吹,就會熄滅。
母親得的什么病,至今我們也沒弄清。
母親是在一個冬天生病的,那時候,隊里種了一塊花生,挖過之后,地空在那兒,花生地里,花生一般是很難挖盡的。
于是,母親就想去翻撿一點,當時不能白天去,母親就選擇了晚上。
那夜一定很冷,地上下了一層白霜,月亮一落,白花花的,如雪。
母親上半夜去的,下半夜才回來,尋的有小半袋子,剝了,有一升花生米。
那晚上,我們終于吃上了從沒吃過的花生米,又焦又香又脆,那種味,直沁入到人的心里、記憶的深層里,至今沒有消散。
母親不吃,父親也不吃,都微笑著,看著我們吃,很滿足的樣子。
那時我們還小,只有姐姐懂事地把花生給父親和母親吃。
父親搖頭,一邊吸他的煙,一邊說不吃。
母親咳嗽了兩聲,說:“你們吃吧,媽不愛吃花生。” 我很奇怪,眨巴著眼睛問:“花生好吃呢,你怎么不愛吃呢?” 母親笑著,拍著我的頭,然后撿起地上的花生殼,扔進了灶洞,又咳嗽了幾聲。
母親的病就是那夜得的,開始的時候,是咳嗽,據母親說,那夜,她翻了大半塊地,累了,出汗了,就脫了棉衣,可能是感冒了。
可這次感冒并不像以往那樣,一扛,就扛過去了。
母親的咳嗽特別厲害,尤其是冬天,各種土單方都用了,也不見效。
那時家里特窮,沒有一分錢,母親就硬撐著,帶著病下地干活。
母親身體本來就不好,加上家里吃上頓沒下頓,以及繁重的勞動,漸漸地,母親的身體垮了,一天不如一天了。
開始咳嗽,吐的是痰,慢慢地咳出了血,臉色也由蒼白變成了蠟黃。
終于有一天,母親再也支撐不住了,一頭倒在地上,被抬回家,睡在了床上。
父親再也不聽母親的勸阻,請來赤腳醫生,看了母親的舌苔,診了診脈,打了一針,走了。
然而,母親的病不但不見好,而且日見加重。
父親上坡干活去了,母親就睡在床上,教姐姐洗碗、洗衣服,甚至是做飯。
看著姐姐小小的身子在忙碌著,母親就紅了眼圈,說:“跟著我們,娃兒受了罪了。” 我和兩個妹妹眨著大眼睛,望著母親,不知她為什么突然這樣傷感。
母親讓我們過去,拉著我們的手,一個個摸,摸不夠,說:“以后要聽爹的話,姐姐哥哥妹妹不要爭吵。” 我們都懂事地點著頭, 母親又紅了眼圈:“沒有媽了,更要互相照看好。” 我們睜大了眼睛,問:“媽,你要去那兒?”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母親臉上泛出一絲慈愛,“到你外婆那兒去。” “外婆不是死了嗎?”姐姐問。
“媽也快要死了。”母親喃喃,淚流了出來, “媽,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姐姐哭了,我們也“哇”地一聲跟著哭了,母子們哭成了一團。
但我們的哭終久也沒有挽留住母親,在又一個深秋,母親處于了禰留之際,睡在床上,已經兩天沒吃沒喝了, 父親低著頭,不停地問:“你想吃啥?說出來,我給你做。” 母親喃喃道:“花生,真想嘗嘗是什么味。” 父親擦擦眼角,說:“你等著,我就回來。”當時正是花生成熟的時候,父親出去了,不久,連秧子帶花生抱了一大抱。
是隊長讓父親扯的,說有什么責任,他頂著。
父親把花生洗凈,炒好,香噴噴的,拿到母親床前。
嗅著香味,母親睜開眼,慢慢張開嘴,正準備吃父親喂的花生米,可是,望望我們,又緩慢地搖搖頭,閉上了嘴。
母親看到我們圍在身邊,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花生,四個孩子,除了姐姐之外。
母親讓父親把花生給我們兄妹吃。
父親說:“你吃吧,嘗嘗是什么味道吧。” 母親搖搖頭,很堅決,一邊讓父親把花生給我們吃,一邊喃喃道:“娃們兒跟著我們受罪了,我對不起他們。” 父親也流下淚,把花生分給了我們。
我們那時真的還小,我才四歲,兩個妹妹,一個三歲,一個兩歲。
只有五歲的姐姐還懂事,舍不得吃,剝好花生后準備給母親喂時,才發現,母親的嘴永遠地閉上了。
母親的眼角,還掛著兩滴淚。
現在,又是清明節,母親睡在冰冷的地下。
我跪在墓前,擺上花生、餅干和母親想吃生前一直沒有吃到的東西。
我想告訴母親,我仍然愛吃花生,它的味道很香很香,跟母愛的味道一樣,直沁到人的靈魂深處,永遠也消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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