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下跪】
那天,天下起了蒙蒙的小雨我與幾個同事一起去參加了上司母親的一個追悼會,生平很少去參加這種場面礙于情面我親眼目睹了他母親從去世到送進火葬場的那種場景,我除了更多的對生命的嘆息之外更多的是對人的生命的短暫和歲月的無情表示無奈。
我清楚的記得我上初中那年,我的婆婆去世了,因為那個時候我還小許多人世間的事情我還不懂得,因此在成年以后當我懂得這些事情以后它變成了我刻骨銘心的記憶,那時候我家里很窮,父親是一個木匠經常在外面幫別人做點小工養家度日,母親則沒有工作每天幫別人帶帶孩子和幫別人縫點針線活之類的小錢來艱難的供養我們五姐妹讀書,日子過得挺艱苦的,從小就使我們姐妹五人養成了在所有的孩子中習慣于去忍受和面對別人的欺負和辱罵,我們都習慣了在這樣的環境下去忍受一切,因此我們的母親是非常善良的一個人,同時也贏得了鄰居的同情和照顧。
那一年,婆婆突然間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的父親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顯得束手無策,要將一切喪事都有條不紊的辦好這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事情一時間不知怎么才好,這種時候必須要有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幫忙才行的,父親因為脾氣不好得罪過很多人,在加上我們當時是處在一個非常艱難的環境中根本就沒有一個很得力的親人來幫我們主持公道。
我沒有想到的是:婆婆去世后,廠里的人們都三三兩兩的過來幫忙了,他們都是因為母親的為人和厚道,不取我們任何報酬,那個時候我也懂得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重要性也知道了人世間畢竟是好人多,他們無償的支持感動的母親熱淚盈眶,當時我們的風俗是:第一天所有幫忙的人都來坐夜和安排,第二天就開始籌備的所有事物,所以最忙的也就是下葬的晚上,所有的親戚和朋友這一天都必須參加,然后第三天就用棺材把人抬到山上下葬……那是需要很多的人幫忙的,因為沒有朋友和錢婆婆選擇的墓地較為偏僻,而且要走很多的山路,那一天又下起了傾盆大雨使幫忙的人苦不堪言,雖然那天非常的艱苦但是幫忙的人們齊心協力順利完成了婆婆的后事,廠里還專門為這件事情放了一天的假。
那天,請所有的幫忙的人吃飯的時候,母親走到每一桌子吃飯的人面前雙手合宜向他們表示謝意然后又跪下來向他們磕了四個響頭,他們迅速的攙扶起了父親和母親,我當時也在吃飯我看到父親含著淚花,額頭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磕碰的血痕……我的眼淚刷的就流下來了我幾乎連飯都沒有吃完就迅速離開了桌子,以后每當我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的心都會抽緊的疼痛也成為了我以后人生經歷的一個刻骨銘心的回憶……
【余光中談散文:散文寫作方法】
作者/余光中
散文的知性與感性
文學作品給讀者的印象,若以客觀與主觀為兩極,理念與情感為對立,則每有知性與感性之分。
所謂知性,應該包括知識與見解。
知識是靜態的,被動的,見解卻高一層。
見解動于內,是思考,形于外,是議論。
議論要有層次,’有波瀾,有文采,才能縱橫生風。
不過散文的知性仍然不同于論文的知性,畢竟不宜長篇大論,尤其是刻板而露骨的推理。
散文的知性該是智慧的自然洋溢,而非博學的刻意炫夸。
說也奇怪,知性在散文里往往要跟感**融,才成其為“理趣”。
至于感性,則是指作品中處理的感官經驗,如果在寫景、敘事上能夠把握感官經驗而令讀者如臨其景,如歷其事,這作品就稱得上‘感性十足”,也就是富于 “臨場感”(sense Of immediacy)。
一位作家若能寫景出色,敘事生動,則抒情之功已經半在其中,只要再能因景生情,隨事起感,抒情便能奏功。
不過這件事并非所有的散文家都做得到,因為寫景若要出色,得有點詩人的本領,敘事若要生動,得有點小說家的才能,而進一步若要抒情,則更須詩人之筆。
生活中的感性要變成筆端的感性,還得善于捕捉意象,安排聲調。
另一方面,知性的散文,不論是議論文或雜文,只要能做到聲調鏗鏘,形象生動,加上文字整潔,、條理分明,則盡管所言無關柔情美景或是慷慨悲歌,仍然有其感性,能夠感人,甚至成為美文。
且以王安石的《讀孟嘗君傳》為例: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于虎豹之秦。
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短短九十個字,回旋的空間雖然有限,卻一波三折,層層逼進,而氣勢流暢,議論縱橫,更善用五個“士”和三個“雞鳴狗盜”形成對照,再以雞犬之弱反比虎豹之強,所以雖然是知性的史論,卻富于動人的感性。
在美感的滿足上,這篇知性的隨筆竟然不下于杜牧或王安石自己詠史的翻案詩篇,足見一篇文章,只要邏輯的張力飽滿,再佐以恰到好處的聲調和比喻,仍然可以成為散文極品,不讓美文的名作“專美”。
因此感性一詞應有兩種解釋。
狹義的感性當指感官經驗之具體表現,廣義的感性甚至可指:一篇知性文章因結構、聲調、意象等等的美妙安排而產生的魅力。
也就是說,感性之美不一定限于寫景、敘事、抒情的散文,也可以得之于議論文的字里行間。
純感性的散文可成為美文,除了文體有別外,簡直就是詩了。
留朝的文章,尤其是江淹的(恨賦》、《別賦》之類,正是純感性的美文。
但是中國文化畢竟悠久,就連這樣的美文也不脫歷史的背景。
若求其更純,或可向小品之中去尋找。
齊梁間文人的小簡,在清麗的對仗之下,每有此種短篇佳制.劉潛《謝始興王賜花紈簟啟》便是美麗的樣品:
麗兼桃象,周洽昏明,便覺夏室已寒,冬襄可襲'雖九日煎沙,香粉猶棄,三旬沸海,團扇可捐。
寥寥三十五字,焦點只集中在一個感性上:收到的桃枝簟與象牙簟觸肌生涼,雖在三伏盛暑,亦無須敷粉揮扇。
相對于這種純感性的散文,韓愈的不少議論文章,例如《原道》、《原毀》、《師說》、《諱辯,,討論的都是抽象的理念,可謂之純知性的散文。
不過,正如法國作家畢豐所言:“風格即人格。
”在一切文體之中,散文是最親切、最平實、最透明的言談,不像詩可以破空而來,絕塵而去,也不像小說可以戴上人物的假面具,事件的隱身衣。
散文家理當維持與讀者對話的形態,所以其人品盡在文中,偽裝不得。
散文常有議論文、描寫文、敘事文、抒情文之分,準此,則其第一類應是知性散文,其余似乎就是感性散文了。
其實,如此分類,不過便于討論而已。
究其真相,往往發現散文的名作,在這些功用之間,只是有所偏重,而非斷然可分。
文章的風格既如人格,則亦當如完整的人格,不以理絕情,亦不以情蔽理,而能維持情理之間的某種平衡,也就是感性與知性的相濟。
也因此,知性散文之中,往往有出色的感性片段,反之,在感性散文里,也每有知性的片段令人難忘.例如曹丕的《典論論文》,本質當然是知性的,可是讀者印象最深的,卻是“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以后的一段。
那一段究竟算是知性還是感性,固難斷盲,可是到了篇末這幾句,高潮涌 起,感慨多于析理,則顯然是感性的:
古人*尺壁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
而人多不強力,貧*則懾q'01.寒,富貴則流于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于上,體貌衰于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同樣地,《丘遲與陳伯之書)對于叛將曉之以義,動之以情,戒之以史,大致上是一篇知性文章,但其傳世之句,卻是“幕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最富感性的這一段。
反之,《前赤壁賦》原為感性抒情之作,但是蘇子答客的一段,就地取材,因景立論,而以水月為喻,卻轉成知性的高潮。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知性的哲理乃成為感性美文的脊椎,支撐起全篇的高超灑脫。
同理,《阿房宮賦,是一篇華麗的辭賦,前三段恣意鋪張,十足成了描寫文。
但從第四段的“嗟乎”起,雖仍維持寫景的捧比句法,卻漸從感性擺渡到知性。
到了末段,正式進入知性的高潮: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
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
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
秦人不嘆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議論一波三折鞭辟入里,頓挫之中,勢如破竹,層層相推,乃逼出最后的結論。
邏輯飽滿的張力,一路推向結論的高潮,其為美感,絕不遜于寫景鮮活、敘事生動、抒情淋漓盡致的感性高潮。
何以知性的議論也會產生美感呢?那是因為條理分明加上節奏流暢,乃能一氣呵成,略無滯得。
理智的滿足配合生理的快感,乃生協調和諧之美。
就文論文,不難發現《阿房宮賦)末段的句法,不但語多重疊,而且句多類似,一路讀來,節奏自多呼應,轉折之處更多用“而”字來調節,尤覺靈敏。
這么安排句法,語言本身就已形成一種感性系統了.
準此,則把散文分成知性與感性,往往失之武斷,并無太大意義.許多出色的散文,常見知性之中含有感性,或是感性之中含有知性,而其所以出色,正在兩者之合,而非兩者之分.就像一面旗子,旗桿是知性,旗是感性:無桿之旗正如無旗之桿,都飄揚不起來。
文章常有硬性、軟性之說;有桿無旗,便失之硬性;有旗無桿,又失之軟性。
又像是水果,要是 一味甜膩,便屬軟性,而純然苦澀呢,便屬硬性.最耐品味的水果,恐怕還是甜中帶酸,像葡萄柚那樣吧。
所以太硬的散文,若是急于載道說教,或是矜博炫學,讀來便索然無趣。
另一方面,太軟的散文,不是一味抒情,便是只解濫感,也令人厭煩。
老實說,不少所謂的“散文詩’過份追求感性,沉溺于甜膩的或是凄美的詩情畫意,正是此種軟性散文。
其實,不論所謂“散文詩”或是所謂“美文”,若是一味純情,只求唯美,其結果只怕會美到“媚而無骨”,終非散文之大道。
有一本散文集,以純抒情為標榜,序言便說:“純抒情散文是夢,是星空煙雨,是三月的柔思,是十月的秋云。
”這幾句話,尤其是“星空煙雨”一句,是否妥當,姑且不論,但是這樣的風格論,要把散文等同于詩,而且是非常狹窄的一種抒情詩,恐怕也非散文之福。
要求作家下筆就得“載道”,不是自己的道,而是當道的道,固然是太:硬’了。
反之,慫恿作家筆端常帶“純情”,到了脫離言志之境,又未免太“軟” 了.一位真正的散文家,必須兼有心腸與頭腦,筆下才有兼磁感性與知性,才能‘軟硬兼施”。
唐宋號稱八大文家,而后世尤崇韓、柳、歐、蘇。
其中道理,當有專家深入分析。
若以知、感兼擅為多才的標準,來權衡八大,則蘇洵與曾鞏質勝于文,幾無美文可言。
蘇轍最敬愛兄長,也確有幾篇傳世的感性美文,亦能詩,堪稱多才。
剩下一個王安石,能文之外,兼擅詩詞,當然稱得上多才。
不過就文論文,他筆下的感性固然勝于老蘇與曾鞏,但比之四大,卻也較為質勝于文。
拿《游褒禪山記》跟《石鐘山記》來比,兩篇都是游記,也都借題發揮,議論縱橫而達于結論。
然而借以發揮的那個“題”本身,亦即游山的感性部份,則蘇軾的文章感性強烈,如臨其境,顯得后文的議論真是有感而發,王安石的文章卻感性平淡,未能深入其境,乃顯得后文的議論滔滔有點無端而發。
總而言之,蘇文的感性與知性融洽,相得益彰,王文的感性嫌弱,襯不起知性。
因此我不禁要說,同樣是散文家,甚至散文大家,也有專才與通才之分。
專才或偏于知性,或偏于感性,唯有通才始能兼擅。
以此來衡量才之寬窄,不失為一種可*的標準。
例如蘇軾,在論人的文章里,其知性與抒情的成份尚有濃淡之分:《晁錯論》幾乎不抒情,至于《范增論,、《賈誼論》、《留侯論》,則抒情成份一篇濃于一篇.《方山于傳9又別開生面,把抒情寓于敘事而非議論。
至于(喜雨亭記》、《凌虛臺記》、《超然臺記》、(放鶴亭記》、《石鐘山記)等五記,卻又在抒情文中帶出議論,其間情、理的成份雖各不同,但感性與知性的交織則一。
更多姿的該是赤壁二賦,兩篇都是抒情文,但是前賦在飽滿的抒情之中,借水月之喻來說理,兼有知性,后賦卻縱情于敘事與寫景,純是感性。
蘇軾兼為詩宗詞豪,姑且不論,即以散文一道而言,其才之寬,亦不愧“蘇海”。
自從新文學運動以來,散文一直是文壇主力雖然不如詩歌與小說那么勇于試驗而變化多端,卻也不像這兩種文體那么歷經歐風美雨而迷惑于各種主義、各種派別。
散文的發展最為穩健,水準最為整齊,而評價也較有共識。
在所有文體之中,散文受外來的影響最小,因為它原來就是中國古典文學的主力所在,并且有哲人與史家推波助瀾,而在西方,尤其是到了現代,它更是弱勢文體,不但作家逐漸凋零,連評家也不很重視。
和詩、小說、戲劇等文體樞比,散文的技巧似乎單純多了,所以更要*文字本身,也更易看出“風格即人格”。
新散文中當然也有知性與感性的對比。
如果哲學家、史學家、教育家、社會學家等等人文學科的學者,甚至報刊的主筆、專欄作家等等,筆下兼具文采,則其文章應該算是廣義的知性散文,而且當然言之有物。
可惜一般文藝青年所見太淺,品味又狹,不免耽于感性,誤會軟性的散文才是正宗的散文。
其實文學評論如果寫出了文采,塑造了風格,像《文心雕龍》、《人間詞話》那樣,其本身也可以當作品來觀賞。
我在高中時代,苦讀馮友蘭的《人生哲學》,不太能夠領會,嫌其文體有點不新不舊,不文不白。
后來讀到羅家倫的《新人生觀》,費孝通的《重訪英倫》,便欣然有所會心。
但是給我啟發最大的,卻是朱光潛的《給青年的十二封信》與《給青年的十三封信》。
這兩本文藝欣賞的入門書,流行于30、40年代,很少人把它當做知性散文來讀。
我這位高中生卻一字不茍地讀了好幾遍,不但奉為入門指南,更當做文字流暢、單調圓融、比喻生動的散文來體會。
俗語說得好,“惟大英雄能本色,”所謂藝術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
世間有兩種人的生活最不藝術,一種是俗,一種是偽君子。
“俗人”根本就缺乏本色,“偽君予”則竭力遮蓋本色。
朱光潛的文章,早在六十年前竟就寫得如此清暢自然,頗為可貴。
日后我自己寫起知性散文來,不僅注意要言之有物,更知道要講究節奏與布局。
正是始于孟實先生的啟蒙。
至于感性的散文,當然應該求之于當行本色的散文家。
許多人很自然就想到了徐志摩,想到他的詩情畫意。
徐志摩原是詩人,下筆自然富于詩情畫意,以散文藝術觀之,其勝正在抒情、寫景,《我所知道的康橋》可以印證。
此文頗長,共分四段。
就首段的緣起,次段的說理看來,敘事平平,議論也欠警策,均非所長;一直要等到后兩大段描寫康橋景色,并引發所思所感,才能讀到十足的美文。
更長的一篇《巴黎的鱗爪》,缺乏知性來提綱挈領,失之蕪雜,感性的段落固多佳句,但每逢說理,便顯得不夠透徹練達。
這是我讀韓潮蘇海時未有的缺憾。
這種缺憾,見之于另一位詩人散文家的感性散文,情形恐怕更甚于徐志摩:那就是何其芳。
其實,早期的散文家里,感性散文寫得最出神最出色的,恐怕得數名氣不及徐志摩而夭亡卻更早的一位作家——陸蠡。
在抗戰期間,他被日軍逮捕,繼而殺害,成為早期新文學莫大的損傷。
陸蠡的獨創在于斷然割舍冗文贅念,而全然投入一個單純的情境,務求經營出飽滿的美感。
也許議論亦非他所長,但是他未曾‘添'足”,所以你也捉不到他的短處。
例如《貝舟》一文,破空而來,戛然而止,中間的神秘之旅原來是一場白日夢。
此文幻而似真,敘事、寫景、筆法都飄逸清空,不像徐志摩那么刻意著墨,已經擺脫了寫實的局限。
《囚綠記》里,一個寂寞的人把窗外的常春藤牽進房來,做他的綠友,終于憐其日漸憔悴,又把這綠囚釋回。
不待細賞本文,僅看文題,已覺其別出心裁了。
最出神入化的一篇《*》,只從一絲縈念的線頭,竟抽出了一篇唯美而又多情的絕妙小品。
且看下面所錄怎樣無端地破題,才一轉瞬,方寸之間早巳開辟出如何的氣象:
曾有人惦記著遠方的行客,癡情地凝望著城際的云霞。
看它幻化為舟,為車,為騎,為輿,為橋梁,為棧道。
為平原,為崇嶺,為江河,為大海,為渡頭,為關隘,為桃柳夾岸的御河,為轍跡縱橫的古道,私心囑咐著何處可以投宿,何處可以登游,何處不應久戀,何處宜于勾留,復指點著應如何遲行早宿,趨吉避兇。
陸蠡不愧是散文家中的純藝術家,但僅憑如此的美文,卻不能充分滿足我們對散文情理兼修,亦即文質彬彬的要求。
于是我們便乞援于“學者的散文”。
這名稱有點望之儼然,令人卻步,其實不必緊張。
此地的學者當然不是食古不化、泥洋不通的學究學閥,而是含英咀華、出經入典、文化薰陶有素,卻又不失天真、常保諧趣的從容心靈。
這種心胸坦對大干,以萬象為賓客,富于內者溢于外,寫散文小品,不過是厚積的學力、活潑的想象、敏銳的觀察,在沉靜中的自然流露,真正是“風格即人格”,一點做不得假。
不過學者所長往往正是所短,因為博極群籍之余,每一下筆,那些名句常會不招自來,如果才氣不足以驅遣學問,就會被其所困,只能湊出一篇穩當然而平席之作。
所以愈是學富,就更必須才高,始能寫出真正的學者散文。
學者的散文當然也要經營知性與感性,更常出入情理之間。
我曾經把這種散文叫做“表意”的散文,因為它既不要全面的抒情,也不想正式的說理,而是要捕捉情、理之間洋溢的那一份情趣或理趣。
如果文章的基調在感性,例如抒情、敘事或寫景、狀物,則其趣味偏于情趣:梁實秋的《雅舍小品》屬于此類。
如果基調是在知性,在于反復說明一個觀念,或是澄清一種價值,則不論比喻有多生動,其興會當偏于理趣:錢鐘書的《寫在人生邊上》有不少小品屬之。
這里面的消長微妙交錯,難以截然區分,但仍然可以感覺。
《雅舍小品》的知性較少,而且罕見長篇大論。
梁實秋來臺后仍保存這種作風,例如:
家居不可無娛樂。
·衛生麻將大概是一些太太的天下。
說它衛生也不無道理,至少上肢運動頻數,近似蛙式游泳。
這當然是一種情趣,因為蛙式游泳的妙喻是感性的。
反之,下列這一段摘自錢鐘書的《吃飯》,盡管也有妙喻,但由于旨在說明觀念,其妙卻在理趣;
吃飯有時極像結婚,名義上最主要的東西,其實往往是附屬品,正如討闊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
這種主權旁移,包含著一個轉了彎的不甚素樸的人生觀。
不過,錢鐘書畢竟是《圍城》與《人獸鬼》的作者,除了王爾德式的理趣之外,當然也擅于感性的抒情,《一個偏見》的這一段足以證明;
每日東方乍白,我們夢已回而困未醒,會聽到禽聲無數,向早晨打招呼。
那時夜未全消,寂靜還逗留著采庇蔭未找清的睡夢。
數不清的麻雀的嗚噪,瑣碎得像要啄破了這個寂靜,烏鵲的聲音清利像把剪刀,老鸛鳥的聲音滯澀而有刺像把鋸子,都一聲兩聲的向寂靜來試鋒口。
17世紀英國玄學派詩人,如鄧約翰與馬爾服,好用幾何學的圓規、角度、線條等知性意象來比喻感性的愛情,中國作家卻擅用感性的風景來象征文化與歷史。
比梁實秋、錢鐘書晚出三十多年的余秋雨,把知性融入感性,舉重若輕,衣袂飄然走過了他的《文化苦旅》。
他在三峽的起點這么說:
白帝城本來就熔鑄著兩種聲音、兩番神貌:李白與劉備,詩情與戰火,豪邁與沉郁,對自然美的朝巍與對山河主宰權的爭逐。
它高高地矗立在群山之上,它腳下,是為這兩個主題日夜爭辯著的滔滔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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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答聽眾問
聽眾:在您的詩歌散文和詩作中,常常提及湘楚,您的一句"藍墨水的上游是汨羅江"激動過無數的湖湘人。
這次你好像是第一次來湖南,我想請問您,當您置身湖湘之地,而且現在又是站在文化的中心岳麓書院給我們大家講學,此時的感受與您以前神游湖南的種種猜想有什么不同嗎?
答:我雖然是第一次來到湖南,可是因為中國文化,因為古典文學的關系,湖南對每一個中國的讀書人說來都是那樣神秘、美麗而又親切。
從最古代的《離騷》一直到現代的小說,比如沈從文的《邊城》,湖南都給人一個美好的印象、形象。
所以我這次來到湖南,雖然開頭是下雨,我希望以后會有晴天。
我還有一個多禮拜的機會可以到岳陽、常德甚至于洞庭湖邊、張家界的山上,去領略湖南各種美景。
不過,到現在為止,我已經非常領會到湖南朋友的熱情以及湖南聽眾的熱情,風雨都無阻,而且打不散的各位朋友令我非常感動。
尤其今天是在岳麓書院,每一個讀書人都會悠然懷古、肅然起敬的書院。
想到當年朱熹夫子在此講學,我覺得我也能站在這兒是非常榮幸。
朱熹是福建人,我也是福建人,所以并個是第一次福建人從臺灣渡海來到岳麓書院。
(掌聲)同時,朱熹夫子也說:"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這個"活水"就是中華的文化,也就是每一個作家的同情與想象力。
不過,今天的"活水"似乎多了一點,而且是從天上下來。
我要特別感謝剛開始時候,湖南大學的同學們很精彩的朗頌以及剛才李元洛先生的精彩的背頌。
(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