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野草》
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
我對于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
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
我對于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
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
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
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巖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于是并且無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
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
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
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為我自己,為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我希望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來。
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去罷,野草,連著我的題辭!
魯迅《朝花夕拾>小引》
我常想在紛擾中尋出一點閑靜來,然而委實不容易。
目前是這么離奇,心里是這么蕪雜。
一個人做到只剩了回憶的時候,生涯大概總要算是無聊了罷,但有時竟會連回憶也沒有。
中國的做文章有軌范,世事也仍然是螺旋。
前幾天我離開中山大學的時候,便想起四個月以前的離開廈門大學;聽到飛機在頭上鳴叫,竟記得了一年前在北京城上日日旋繞的飛機。
我那時還做了一篇短文,叫做《一覺》。
現在是,連這“一覺”也沒有了。
廣州的天氣熱得真早,夕陽從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強穿一件單衣。
書桌上的一盆“水橫枝”,是我先前沒有見過的:就是一段樹,只要浸在水中,枝葉便青蔥得可愛。
看看綠葉,編編舊稿,總算也在做一點事。
做著這等事,真是雖生之日,猶死之年,很可以驅除炎熱的。
前天,已將《野草》編定了;這回便輪到陸續載在《莽原》上的《舊事重提》,我還替他改了一個名稱:《朝花夕拾》。
帶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
便是現在心目中的離奇和蕪雜,我也還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轉成離奇和蕪雜的文章。
或者,他日仰看流云時,會在我的眼前一閃爍罷。
我有一時,曾經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
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的蠱惑。
后來,我在久別之后嘗到了,也不過如此;惟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存留。
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
這十篇就是從記憶中抄出來的,與實際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現在只記得是這樣。
文體大概很雜亂,因為是或作或輟,經了九個月之多。
環境也不一:前兩篇寫于北京寓所的東壁下;中三篇是流離中所作,地方是醫院和木匠房;后五篇卻在廈門大學的圖書館的樓上,已經是被學者們擠出集團之后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一日,魯迅于廣州白云樓記。
老舍(原名舒慶春)《習慣》
不管別位,以我自己說,思想是比習慣容易變動的。
每讀一本書,聽一套議論,
甚至看一回電影,都能使我的腦子轉一下。
腦子的轉法像螺絲釘,雖然是轉,卻也
往前進。
所以,每轉一回,思想不僅變動,而且多少有點進步。
記得小的時候,有
一陣子很想當“黃天霸”。
每逢四顧無人,便掏出瓦塊或碎磚,回頭輕喊:看鏢!
有一天,把醋瓶也這樣出了手,幾乎挨了頓打。
這是聽《五女七貞》的結果。
及至
后來讀了托爾斯泰等人的作品,就是看了楊小樓扮演的“黃天霸”,也不會再扔醋
瓶了。
你看,這不僅是思想老在變動,而好歹的還高了一二分呢。
習慣可不能這樣。
拿吸煙說吧,讀什么,看什么,聽什么,都吸著煙。
圖書館
里不準吸煙,干脆就不去。
書里告訴我,吸煙有害,于是想煙,可是想完了,照樣
點上一支。
醫院里陳列著“煙肺”也看見過,頗覺恐慌,我也是有肺動物啊!這點
嗜好都去不掉,連肺也對不起呀,怎能成為英雄呢?!思想很高偉了;乃至吃過飯,
高偉的思想又隨著藍煙上了天。
有的時候確是堅決,半天兒不動些小白紙卷兒,而
且自號為理智的人──對面是習慣的人。
后來也不是怎么一股勁,連吸三支,合著
并未吃虧。
肺也許又黑了許多,可是心還跳著,大概一時還不至于死,這很足**。
什么都這樣。
接說一個自居“摩登”的人,總該常常攜著夫人在街上走走了。
我也
這么想過,可是做不到。
大家一看,我就毛咕,“你慢慢走著,咱們家里見吧!”把
夫人落在后邊,我自己邁開了大步。
什么“尖頭曼”“方頭曼”的,不管這一套,
雖然這么談到底覺得差一點。
從此再不雙雙走街。
明知電影比京戲文明一些,明知京戲的鑼鼓專會供給頭疼,可是嘉寶或紅發女
郎總勝不過楊小樓去。
鑼鼓使人頭疼的舒服,仿佛是吧,同樣,冰激凌,咖啡,青
島洗海澡,美國桔子,都使我搖頭。
酸梅湯,香片茶,裕德池,肥城桃,老有種知
己的好感。
這與提倡國貨無關,而是自幼兒養成的習慣。
年紀雖然不大,可是我的
幼年還趕上了野蠻時代。
那時候連皇上都不坐汽車,可想見那是多么野蠻了。
跳舞是多么文明的事呢,我也沒份兒。
人家印度青年與日本青年,在巴黎或倫
敦看見跳舞,都講究饞得咽唾沫。
有一次,在艾丁堡,跳舞場拒絕印度學生進去,
有幾位差點上了吊。
還有一次在海船上舉行跳舞會,一個日本青年氣得直哭。
因為
沒人招呼他去跳,有人管這種好熱鬧叫作猴子摹仿,我倒并不這么想,在我的腦子
里,我看這并不成什么問題,跳不能叫印度登時獨立。
也不能叫日本滅亡。
不跳呢,
更不會就怎樣了不得,可是我不跳。
一個人吃飽了沒事,獨自跳跳,還倒怪好。
叫
我和位女郎來回的拉扯,無論說什么也來不得。
貢著就是不順眼,不用說真去跳了。
這和吃冰激凌一樣,我沒有這個胃口。
舌頭一涼,馬上聯想到瀉肚,其實心里準知
道沒有危險。
還有吃西餐呢。
干凈,有一定份量,好消化,這些我全知道。
不過吃完西餐要
不補充上一碗餛飩兩個燒餅,總覺得怪委曲的。
吃了帶血的牛肉,喝涼水,我一定
跑肚。
想象的作用。
這就沒有辦法了,想象真會叫肚子山響!
對于朋友,我永遠愛交老粗兒。
長發的詩人,洋裝的女郎。
打微高爾夫的男性
女性,咬言咂字的學者,滿跟我沒緣。
看不慣。
老粗兒的言談舉止是咱自幼聽慣看
慣的。
一看見長發詩人,我老是要告訴他先去理發;即使我十二分佩服他的詩才,
他那些長發使我堵的慌。
家兄永遠到“推剃兩從便”的地方去“剃”,亮堂堂的很
悅目。
女子也剪發,在理認論上我極同意,可是看著別扭。
問我女子該梳什么“頭”,
我也答不出,我總以為女性應留著頭發。
我的母親,我的大姐,不都是世界上最好
的女人么?她們都沒剪發。
行難知易,有如是者。
載一九三四年九月一日《人間世》第十一期
詩集:
冰心
《紙船》
我從不肯妄棄一張紙,
總是留著——留著
疊成一只只很小的船兒,
從舟上拋下在海里。
有的被天風吹卷到舟中的窗里,
有的被海浪打濕,沾在船頭上。
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疊著,
總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它到的地方去。
母親,倘若你夢中看見一只很小的白船兒,
不要驚訝它無端入夢。
這是你至愛的女兒含著淚疊的,
萬水千山,求它載著她的愛
和悲哀歸去。
繁星
一
繁 星 閃 爍 著 ——
深 藍 的 太 空 ,
何 曾 聽 得 見 他 們 對 語 ?
沉 默 中 ,
微 光 里 ,
他 們 深 深 的 互 相 頌 贊 了 。
二
嫩 綠 的 芽 兒 ,
和 青 年 說 :
‘ 發 展 你 自 己 ! ’
淡 白 的 花 兒 ,
和 青 年 說 :
‘ 貢 獻 你 自 己 ! ’
深 紅 的 果 兒 ,
和 青 年 說 :
‘ 犧 牲 你 自 己 ! ’
三
成 功 的 花 ,
人 們 只 驚 慕 她 現 時 的 明 艷 !
然 而 當 初 她 的 芽 兒 ,
浸 透 了 奮 斗 的 淚 泉 ,
灑 遍 了 犧 牲 的 血 雨 。
四
大 海 呵 ,
哪 一 顆 星 沒 有 光 ?
哪 一 朵 花 沒 有 香 ?
哪 一 次 我 的 思 潮 里
沒 有 你 波 濤 的 清 響 ?
春水(三首)
一
墻 角 的 花 !
你 孤 芳 自 賞 時 ,
天 地 便 小 了 。
二
為 著 斷 送 百 萬 生 靈
不 絕 的 炮 聲 ,
嚴 靜 的 夜 里 ,
凄 然 的 將 捉 在 手 里 的 燈 蛾
放 到 窗 外 去 了 。
三
青 年 人 ,
珍 重 的 描 寫 罷 ,
時 間 正 翻 著 書 頁 ,
請 你 著 筆 !
我不知道你要的是散文還是散文詩集,暫時就這些。
若滿意請采納,不滿意,請追問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我要五首散文詩火速急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