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樹》是一篇懷人散文,也是一首頌揚母愛的抒情樂章。
這篇以作者的親身經歷而寫就的散文,在向人們袒露這一秘密的同時,深情地抒發了作者對于亡母的悼念與愧疚之情。
歌頌母親的偉大與母愛的無私,歷來是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感人的母題之一。
在這篇懷念亡母的散文中,找不出一句對母親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無論在她生前還是在她身后。
作者以一種平實、簡約、淡泊、洗煉的筆調,甚至頗有些惜墨如金的況味,在追述母親的生前和身后的幾件往事的過程中,抒發了對于亡母緬懷與懺悔相互交織的深厚而又復雜的情感。
《合歡樹》一文,就其題旨而言,似乎應以母親生前種下的一株當初曾誤以為是 “含羞草”的小樹苗,而后卻長成了一棵樹影婆娑的參天大樹的描述為主,并以此來象征母親的芳澤和恩德造福于兒女及他人。
然而該文整個前半部分,卻壓根兒未提及 “母親種樹”這件事。
或許,在作者的記憶中,這樣的 “小事”,與母親生前為自己 “治病”所做過的樁樁件件,所付出的常人難以承受的艱辛與不懈努力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一般而言,懷念母親、贊頌母愛的文章總離不開對于母親的形象、性格及其音容笑貌的描述。
在 《合歡樹》中,母親的形象、性格及其音容笑貌,是隨著作者對于從十歲到三十歲有關母親的幾件往事的追憶由模糊而逐漸清晰起來的。
對于這些往事和似水年華的追憶,構成了此文的重心所在。
一個故意氣母親的小男孩逐漸歷經磨難,成長為一名生活中的錚錚鐵漢;母親歷經滄桑,試圖將兒子所有的苦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正當兩者的愛相互交融,博大深沉,即將成熟之際,一切因母親的去世而戛然而止。
此時,如先前母親般痛的,該是史鐵生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母親當年無意撿回的合歡樹難道真是冥冥中的一個暗示,他們母子注定要承受如傳說中粉扇對于中舉丈夫的遙遙期盼,并最終化為一天花期的苦情。
在這棵合歡樹的身上,寄托著母親對于生命的期待,對于希望的憧憬,對于未來生活的向往。
它不再僅僅是一棵樹,而是母親的精神世界得到極度重創之后,依然還能堅強地走下去的心靈支柱。
史鐵生在對合歡樹的一“離”一“去”的過程中,折射出了作者內心深處的那份濃烈的情感,對母親深深的眷戀。
但這篇《合歡樹》之所以能夠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博得普天之下所有母親與兒子的共鳴,還在于文章的結尾,作者將一己之情愫得到升華,將自己母子間的真摯情感延伸到天底下所有母子的身上。
母親離去的時間里,小院兒住著一個剛來到世上的孩子,那個孩子無疑是幸運的,在自己母親與合歡樹的雙重呵護下健康地成長。
“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即使那個孩子長大了,不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么種的,但他一定會跑去看他的媽媽,看那棵陪他長大的合歡樹。
在這里,合歡樹遠不僅是對母親的寄托與哀思,更是聯系現在與未來的一個紐帶,作者的感情在文章的最后得到了進一步的升華。
誠如史鐵生本人,他曾戲言自己的職業是“生病”,寫作只是一個兼職。
但他依然在《病隙碎筆》中把生病當成一個美妙的旅程:“發燒了,才知道不發燒的日子是多么清爽。
咳嗽了,才體會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詳。”歷經尿毒癥的痛苦折磨,才體悟到:“其實我們每時每刻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面前都有可能再加一個“更”字。”總之,一篇《合歡樹》如輕度發酵的茶葉,幽幽散發著迷人的芳香。
在這芳香里,我們感動于史鐵生對于母親綿長而醇厚的思念,震撼于母親對兒子全身心的付出,明白了人世間至情至愛的偉岸。
在這篇散文中史鐵生表達對母親的深切思念,筆墨不多,要言不煩,但卻能夠充分突出主題思想,可謂匠心獨運。
歸納其表現手法,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是移情,即作者把自己的情感滲入到具體、鮮明的客觀對象上去,寄情于物,托物抒懷,借物寄意,“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劉勰說:“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這種現象在文學作品中比比皆是,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杜甫《春望》)、“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干”(李商隱《無題》)、“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李清照《醉花陰》)等等。
文章中,母親親手栽的一棵合歡樹,成為作者情感移注的對象。
史鐵生通過合歡樹,把懷念母親的強烈情感寄托在樹之上,使小小的合歡樹承載著無比的感情。
二是生情,即由于客觀環境一個微小的細節觸發作者對以往生活經驗的聯想和回憶,或者說是觸景生情。
這一審美特征在審美活動中也不乏例子,如福樓拜在談到他創作長篇小說《包法利夫人》的經驗時指出,當作品中的主人公自殺時,作者仿佛也聞到了砒霜的氣味;有些觀眾看到《紅巖》中的江姐從容就義時,血壓上升,怒火中燒,仿佛是自己在走向刑場似的。
文章中,“樹林”“樹影”“大院”都是容易引起史鐵生回憶往事的“景”。
作者喜歡自己到“小公園安靜的樹林里”,回憶母親;見到樹影兒,想到合歡樹;到大院去坐坐,感受那溫暖的親情。
三是創設距離,即通過創設主客體之間適當的距離(也包括心理距離)而獲得審美效應。
作品中,史鐵生創設的距離美表現充分:“母親去世后,我們搬了家……我偶爾搖車到大院兒去坐坐,但不愿意去那個小院兒,推說手搖車進去不方便。”有一年,人們說合歡樹開花,讓“我”去看看,而“我”“心里一陣抖,還是推說手搖車進出太不易。”后來,作者想去看看合歡樹,可過道太窄手搖車進不去,“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最終還是選擇了不看。
因為作者不想直面容易讓他傷痛的事物,讓距離使以前的景象留在記憶中,慢慢品味。
正如文中所言:“悲傷也成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