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這里看看。
用一場雨建筑空間,用一把傘建筑房子。
長達數年持續在眼前的畫面是從窗戶望出去的學校。
對面那幢屬于高三的教學樓。
中間隔了一片小廣場,每天早上排隊做早操,除此之外,大半時間里日光稀疏,幾棵植在庭中的樹聯手,留下碎片的影像。
教室,教室與教室相連,盡頭是茶水間,廁所在另一頭。
樓梯扶手墨綠色。
單層十二級的臺階。
宿舍窗外在沒有分班前位于二樓。
朝南的窗戶。
天氣好的時候,站在底下能看見房間里最靠外的兩張書桌。
窗臺上掛著一塊抹布,或是偶爾晾雙鞋子。
從籃球場穿過一小片過道后是圓形的溜冰池。
旁邊的游泳館一年里去過七八次。
女孩子們擠在更衣室里。
牛仔褲穿起來困難,總要一跳一跳。
住在外婆家的一年。
從夏天到冬天。
上海名叫弄堂的特產。
門上掛著牛奶盒子。
抬頭看見從窗戶叉出的竹竿,曬著襠部打了補丁的棉毛褲。
女人的裙子,男人的T恤,被水分的作用,長長地拉垂著。
在居委會貼出告示之后,開始搭起腳手架,把原本的外墻重新粉刷成嶄新的紅色。
地上多了跳房子用的白畫格。
沒有現代的衛生設施,完全依靠馬桶和痰盂的生活,應運而生有專門為腿腳不便的老人倒馬桶的小職業,分配給弄堂里失業的人。
每天早上他來敲門“阿婆,我來了哦,馬桶我提走了哦”。
讀書時,長長一段時間,在它們之間往返。
坐車到黃陂南路換乘地鐵。
位于小馬路上的入口之一。
對面就是以年輕活力著稱的太平洋百貨。
走臺階到地下。
賣面包和飲料的地鐵商業柜臺。
兩邊墻上掛著廣告畫或宣傳條語。
地鐵里的燈光白色,但是地鐵里的空氣介于微黃與微綠之間。
好像一頁黃梅季里的紙,很快就要發出絨毛。
背著書包走進站臺。
想著一星期內發生的一切。
想著學業。
想著未來。
想著媽媽在家里準備好一張沉默的陰郁的臉。
那時她不太和我說話。
想所有不好的事。
春游時去烈士陵園,看見被剪成“生得偉大,死得光榮”的兩排灌木。
中心豎著小學生眼里顯得巨大宏偉的紀念碑,老師在前面講話,又經歷默哀三分鐘。
抱以“總算沒笑出來”的如釋重負的心情,排隊走過幾十排的墓碑。
從上面讀到每個人的名字。
烈士陵園里永遠有望不盡的綠色。
一旁的陳列館里,展示舊時的書,一把鑰匙,或者一雙草鞋。
還是有人追逐打鬧起來。
很多事,當時不能了解,未來更加困惑。
更小的時候,假期里跟隨父母一同去城隍廟游玩。
在擁擠的人流里被擠掉了手上的糖年糕。
九曲橋上粘著食品包裝袋撕掉后的油紙,角落里堆滿了吃剩的竹簽。
抬頭看見的還是好的景象。
掛滿了燈籠的元宵節。
排隊去吃此處最著名的小籠包,在臨湖的一樓買票,然后去二樓等座。
都是木頭地板,窗框也雕著花。
椅子圍著桌子,有些油膩膩的一層。
中間放了筷子筒和醋。
說話聲與食物的味道交織。
很多金頭發的外國佬也操著中國話說“這里,這里”。
住了六年的家,窗戶前被日漸茂盛的樟樹遮擋掉了越來越多的光。
忘了關窗的下雨天,不僅地板濕了一片,也有半紅伴綠的葉子飄落進來。
衣櫥,床,書架和寫字臺。
第一臺電腦就是從那里開始駐扎,半夜蹲在凳子上偷偷按著鼠標,聽見背后有父母走動上廁所的聲音就迅速關閉電源跳回床上睡覺。
朋友們大都是六位或七位的扣扣(諧音)號碼。
那時候認識許多遠在外城的人。
付諸以情感上極大的依賴。
每天都是在與他們的聊天里打發時間,突然找到相似的伙伴的感覺。
只要坐在書桌前就是開心的。
這里的這片區域代表著開心。
入夜躺在床上望著涂成藍色的天花板,聽著上面偶爾掉落東西的碰撞聲。
永遠是仿佛一個金屬球的聲響,“當”地一下后,“噠”,“噠”,“噠”, “噠”,“噠噠噠噠”,持續地輕弱。
很久以后看一部電影里說,許多人以為夜晚樓上有東西掉落的聲音,其實百分之九十九并不存在。
于是,于是。
我想。
熟悉的屋頂與陌生的屋頂。
從一片走廊來到另一片走廊。
灰的墻。
紅的墻。
白的墻上被人用鑰匙末端畫出字痕。
能分辨的是“來”和“愛”字。
生活在上海卻一直到很久很久后才登上地標性的電視臺觀光。
坐電梯到中球。
圓形的大廳圍繞著一圈玻璃。
不同的方位上貼有“距北京N千米”,“距四川N千米。
整個城市在俯瞰下,依然是灰色調的略顯稀疏的叢林。
然后用力瞇著眼睛,想在各種灰色里找到曾經屬于自己的一小片空間。
它被收藏在熙熙攘攘的馬路中間,有時木頭地板,有時水泥和地磚。
晚上回去后,媽媽熱了昨天的剩菜,又拿出一只碟子把外面買來的豆腐干倒在里面。
關上大門后,站在走廊上看見一副破損了玻璃罩的水電表。
外墻涂成米黃色的樓宇。
更多時候,作為空間的一部分,完成自己的生活。
當建筑家安藤忠雄說出“一片封閉的墻體并不僅僅是防御性的,它是侵入性的,表現著占有者在城市中居住的強烈意愿”——
被房間所養育出的一小瓣心弧,而窗代表了眼睛的一部分,空氣順著縫隙流入,在宛如培育槽的屋內像一只手撫摩著我們。
和過去所有停留過的空間在一起。
一部分身體與靈魂流失進它的深處,流入它的顏色,紋理,質地。
混合,被吸收后了黏附又沉淀,改變光反射后的波長。
同時又接受了來自它們的饋贈。
粉塵與涂料的氣味,在不同形狀中流通的風。
燈的位置改變了陰暗。
長久成短暫的停留中間,成為它的某個微小局部,被記錄保留歲月中。
樓房。
操場。
貼著“此門已壞請走邊門”的小吃店。
離開的車站。
回來的車站。
廣州火車站內擁有極為兇猛的人潮,提著行李箱上樓下樓下樓上樓,爬了十多次臺階,終于見到列車。
曾經還是去了故宮,陰天里適合參觀的地方。
透著小木頭窗打量,那些過去的君主曾經的臥榻。
錦緞的坐墊。
坐北朝南。
天圓地方。
只有通過用身體的直接觸摸,才能從本質上感知建筑。
還是那位安藤忠雄說的。
在不斷變化著的城市中清晰地肯定著自身的存在。
每一時,每一刻,在世界中囊括了我們的那面墻,以及被它所截斷在外的世界。
休息的地方。
進食的地方。
睡眠的地方。
做夢的地方。
從固定的位置看見的天,晴,陰,雪,最后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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