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散文都是名人的佳作,前面幾篇都是席慕容的,最后兩篇是林清玄的希望對你有幫助!!
《成長的痕跡》-
也許事情總是不一定能如人意的。
可是,我總是在想,只要給我一段美好的回憶也就夠了。
哪怕只有一天,一個晚上,也就應該知足了。
很多愿望,我想要的,上蒼都給了我,很快或者很慢地,我都一一地接到了。
而我對青春的美的渴望,雖然好象一直沒有得到,可是走著走著,回過頭一看,好象又都已經過去了。
有幾次,當時并沒能馬上感覺到,可是,也很有幾次,我心里猛然醒悟:原來,這就是青春!
那一個夏天,我快十八歲了,和大學的同學們橫橫貫公路去寫生,住在天祥。
夏日的山綠得逼人,有一個下午,我和三個男同學一時興起,不去和別的同學寫生,卻什么也不帶,往一座被我們端詳了很多天的高山上爬去。
那是一座非常清秀的山,被眾山環繞,隱隱然有一種王者的氣質。
而當我們經過一個多小時累人的攀爬,終于到了一處長滿了芳草的斜坡時,天已經慢慢暗下來了。
面對著眼前起伏的峰巒,身后一片挺秀斜斜地延展上去的草原,風從下面的山谷里吹上來,我們驚訝地發現,在這高山上,在這長滿了荒草的高山上,竟然四處盛開著潔白的百合花。
而在那一刻,我心里開始感到一種緩慢的痛苦,好象有聲音在我耳旁,很冷酷地告訴我:你只能有這一剎那而已。
在這以前,你沒料到你會有,在這之后,你會忘掉你曾有。
百合花才是完完全全屬于這里的,而你只不過是一個過客,必得走,必得離開。
不能象百合一樣,永遠在這座山巒上生長、盛開。
黃昏時的山巒有一種溫柔而又凄愴的美麗,而我心何所歸屬?三個男孩子躺在我身后的草坡上,大聲地唱著一些流行的歌曲,荒腔走板地,一面唱一面笑。
青春原該是這樣快樂無憂的,而我,我為什么不能和他們一樣呢?為什么卻怔怔地站在這里,對這些在我眼前盛開著的山百合懷著那樣一份忌妒的心思呢?
是懷著那樣一份強烈的忌妒,我叫一位男同學替我采下一大把純白的百合,我把它們緊緊地抱在懷里,帶下山去。
可是,沒有用,真的沒有用。
正如那聲音所告訴我的一樣,我仍然無法把握住那些逝去的時刻。
而那些被我摘下的百合雖然很快地都凋謝了,可是,在我每次回想起來的時候,它們卻總是依舊長在那有著淡淡的斜陽的高山上,盛開著,清純而又潔白,在灰綠色的暮靄里,對我展現出一種永不改變和永遠無法融及的美麗
《:那一輪月》
因此,在那個晚上,當月亮照進那古老的山林里的時候,我必也曾深深地感動過吧。
當時那樣的年輕,總以為這些時刻是本來就會出現的,是我該享有的,心里的感動只是因為它們出奇的美麗而已。
卻一點也沒想到,能有那樣的一個晚上,能在初春的季節來到那樣高的一座山上,能有那樣一大片郁郁蒼蒼的林木,能有那樣一整夜清清朗朗的月光,實在是一種人間稀有的遇合,一場永不會再重現的夢境。
那天晚上,站在那條曲折的山徑前的時候,我剛剛二十歲,月亮剛剛從山邊升起。
那是怎樣的一輪月啊!
在它還沒出現的時候,世界一片陰暗,小徑顯得幽深可怕,我幾乎沒有勇氣舉步。
而當月亮從山后升起來的時候,就在那一剎那之間,所有的事與物都和月亮一樣,對我發出一種如水般清明透亮的光澤,我的心也在那剎那之間,變得飽滿、快樂和安詳。
幸福有時候就只是一種非常單純的感覺而且。
在那一夜,當我順著那一條長滿了羊齒植物的小徑,緩緩地往山上走去的時候,也許是因為路的迂回,也許是因為心中的快樂,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攀爬的辛苦和費力。
走到一塊林木稍微稀疏的空地上,剛好有幾塊大石頭可以讓我們坐下來休息一下,當我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只覺得那些樹怎么長得那樣直,那樣高。
月光在那樣清朗的天空上如水銀般直瀉下來,把我整個人都浸在月光里,覺得心也變得透明起來了。
青春真如醇酒,似乎都在那夜被我一飲而盡,薰然而又芬芳。
那是怎樣的一種青春啊!
而并不是夜夜都能有那樣一輪滿月的,也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那樣的一輪滿月的。
青春的美麗與珍貴,就在于它的無邪與無瑕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于它的永不重回。
而今日的我,在悵然回顧時的我,對造物的安排,除了驚訝與贊嘆之外,還有—份在年輕的日子里所沒能察覺到的,一份深深的信服與感激。
《八里渡船頭》
說不上來是為了什么。
每一次,在眼前的工作越積越多的時候,在又忙又累地拼過一陣子以后,或者,在心里若有所失的時候;我就很想一個人再去一次淡水。
只想去走一趟那條長長窄窄的老街,想去坐一趟渡船,再渡一次,渡我到對岸。
對岸就是那個古舊的地方,那個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有的地方,那個有著一個很樸拙和溫柔的名字的地方棗八里渡船頭。
在這世界上,很多事與物都會改變,而且改變得很快,改變得很大,因此,我已經開始提防起來了。
每次在碰到那樣的時刻的時候,心里就早已筑起一座厚厚的墻,把最柔弱的一處保護起來,竭力使自己不要受傷。
幾次之后.墻越筑越厚,在日子久了以后,竟然會忘了在自己的心中,曾經有過一處不能碰觸的弱點了。
可是,當有一次,不能置信的一次,在面對著經過那么多年,仍然堅持著,怎樣也不肯改變,并且依然如年輕時那樣對我微笑,愛憐地俯視著我的那一座山巒時,我心中最柔弱的那一點忽然蘇醒了,并已以驚人的速度膨脹了起來。
那是一個初冬的下午。
好多年沒有來了,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之下,我坐上了渡船。
心用本來是很煩躁的,因為要應付那么多陌生的人,要說出那么多客套的話,那樣地勉強和不情愿。
可是,當我走到淡水港邊那個古舊的碼頭前時,忽然覺得有些什么東西似曾相識,有些什么非常安靜的氣氛進入我心中,使得我整個人也逐漸地安靜了下來。
上了船以后,船慢慢往對岸過去。
海風就一直吹著我的臉和我的衣裳,海島從船頭掠過。
我靜靜地凝視著對岸的觀音山,那對我逼近的山色,忽而碧綠,忽而灰藍,忽而淡紫,而每一種變化與每一種顏色都似曾相識。
是了!那就是一直縈繞在我心中的那種記憶和那種顏色。
無法敘述、無法描繪也無人能相信的那種心事,還有,還有那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有的那種憂傷。
隔了那么多年,重來過渡,憂傷竟然仍然在那里。
在暮色蒼茫的渡口前,在靜靜地俯視著我的山巒之間,憂傷竟然仍然在那里等待著我。
而那一剎那,我心里最柔弱的那一部份終于被觸痛了,傷口來新裂開,熱血迸出,淚如泉涌。
原來,原來世間一切都可傷人。
改變可以傷人,不變卻也可以傷人。
所有的一切都要怪那顆固執的怎樣也不肯忘記的心。
原來,年輕的時候感覺到的那種不舍,那種對造物安排的無奈,在二十年后,竟然又重新而且非常強烈地來到心中。
盡管周遭有些事物確然已經改變了,盡管官許多線索與痕跡都已經消失了,卻仍然有些不變的見證還堅持地存在著。
那就是迎面而來高高聳立的觀音山,和陡削狹窄長長地延伸到海中的棗八里渡船頭。
從此,這一處地方就變成了我的一種隱秘的疼痛,也因而更變成了一種隱秘的安慰。
每當我想逃離永遠堆積在眼前的工作的時候,每當我心里覺得非常疲倦的時候,我就很想一個人再去一次淡水。
想去走一趟那條長長窄窄的老街,想去向坐一趟渡船,再渡一次,渡我到對岸。
渡我到我的對岸。
《在南下的火車上》
有時候,對事物起了珍惜之心,常常只是因為一個念頭而已,這個念頭就是:棗這是我一生中僅有的一次,僅有的一件。
然后,所有的愛戀與疼惜就都從此而生,一發而不可遏止了。
而無論求得到或者求不到,總會有憂傷與怨恨,生活因此就開始變得艱難與復雜起來。
而現在,坐在南下的火車上,看窗外風景一段一段的過去,我才忽然發現,我一生中僅有的一次又豈只是一些零碎的事與物而已呢?
我自己的生命,我自己的一生,也是我只能擁有一次的,也是我僅有的一件啊!
那么,一切來的,都會過去,一切過去的,將永不會再回來,是我這僅有的一生中,僅有的一條定律了。
那么,既然是這樣,我又何必對某些事戀戀不舍,對某些人念念不忘呢?
既然是這樣,為什么在相見時仍會狂喜,在離別后仍會憂傷呢?
既然沒有一段永遠停駐的時間,沒有一個永遠不變的空間,我就好象一個沒有起點沒有終點的流浪者,我又有什么能力去搜集那些我珍愛的事物呢?搜集來了以后,又能放在哪里呢?
而現在,坐在南下的火車上,手不停筆的我,又為的是什么呢?
我一直覺得,世間的一切都早有安排,只是,時機沒到時,你就不能領會,而到了能夠讓你領會的那一剎那,就是你的緣份了。
有緣的人,總是在花好月圓的時候相遇,在剛好的時間里明白應該明白的事,不多也不少,不早也不遲,才能在剛好的時刻里說出剛好的話,結成剛好的姻緣。
而無緣的人,就總是要彼此錯過了。
若真的能就此錯過的話倒也罷了,因為那樣的話,就如同兩個一世也沒能相逢的陌生人一樣,既然不相知,也就沒有得失,也就不會有傷痕,更不會有無緣的遺憾了。
遺憾的是那種事后才能明白的“緣”。
總是在“互相錯過”的場合里發生。
總是在擦身而過之后,才發現,你曾經對我說了一些我盼望已久的話語,可是,在你說話的時候,我為什么聽不懂呢?而當我回過頭來在人群中慌亂地重導你時,你為什么又消失不見了呢?
年輕時的你我已是不可再尋的了,人生竟然是一場有規律的陰錯陽差。
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一種成長的痕跡,撫之悵然,但卻無處追尋。
只能在一段一段過去的時光里,品味著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滄桑。
可笑的是,明知道演出的應該是一場悲劇,卻偏偏還要認為,在盈眶的熱淚之中仍然含有一種甜蜜的憂傷。
這必然是上蒼給予所有無緣的人的一種補償吧。
生活因此才能繼續下去,才會有那么多同樣的故事在幾千年之中不斷地上演,而在那些無緣的人的心里,才會常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模糊的愁思吧。
而此刻,坐在南下的火車上,窗外的天已經暗下來了。
車廂里亮起燈來,旅客很少,因而這一節車廂顯得特別的清潔和安靜。
我從車窗望出去,外面的田野是漆黑的,因此,車窗象是一面暗色的鏡子,照出了我流淚的容顏。
在這面突然出現的鏡子前,我才發現:原來不管我怎樣熱愛我的生活,不管我怎樣惋惜與你的錯過,不管我怎樣努力地要重尋那些成長的痕跡;所有的時刻仍然都要過去。
在一切痛苦與歡樂之下,生命仍然要靜靜地流逝,永不再重回。
也許,在好多年以后,我唯一能記得的,就是在這列南下的火車上,在這面暗色的鏡前,我頰上的淚珠所給我的那種有點溫熱又有點冰冽的感覺了吧!
《 畫出心中的彩虹》
對整個城市的色彩,我們目前還無能為力,但是,對我們自己的家,我們可以想辦法給它加一些色彩。
在孩子幼年時期,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提供他一些豐富的色彩經驗,第一個環境就是他自己的臥室,最好能用調和的色彩,就是看起來比較安靜、比較溫柔的那一種,因為幼兒休息時需要安靜的氣氛,調和的色彩可以增加這種氣氛。
假如家里太小,孩子不可能自己有一間臥室,那么,就在地的小床上下功夫吧,給他一張干凈的小床,常常給他換一些顏色很溫柔的床單和擾套,小床假如靠墻,那么媽媽試著給他在墻上畫一條彎彎彩虹,淺淺的彩虹,所有的孩子都愛彩虹,無論是畫在天上的還是畫在墻上的。
假如媽媽不會畫,那么拜托爸爸畫,假如爸爸不會畫,就讓孩子自己來試著畫.假如孩子太小太小,那么就去請鄰居的小朋友來試試看,你若怕他畫壞,可以先請他在紙上試一試,你一定會吃驚的。
我就有這樣的經驗,搬了個新家,墻壁都是新刷的,看得我手好癢。
于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就準備了一大堆水性的廣告顏料,幾支大號小號的水彩筆,在孩子房間的墻上畫起來了。
那年四歲的女兒看見了,也要來畫,于是,我給了她墻壁右下角的一個小角落,讓她盡情發揮。
我用了整面墻來發表我自己的構想,我以為我是在用孩子的心在畫,構圖與題材盡量做得幼稚有趣一點。
我們兩個人都畫完了,可是兩人作品的價值真有天淵之別。
在墻壁正中有畫得很象的大黃狗,有騎著腳踏車的胖娃娃、有花、有樹、有房子,但是,都是呆滯的,概念化的,象極了孩子們用來做填色訓練的那些笨畫冊。
而在墻壁的右下角,有一條彎彎的彩虹,彩虹下有一條水流得很急的瀑布,瀑布旁有好多塊奇怪的大石頭,瀑布前長著美麗的快樂的花朵。
四歲的女孩子還不太會拿水彩筆,不太會調色,把衣服和地面搞得很臟,可是,她在墻上畫了一張非常快樂的畫,每個來參觀的人,在看到她的那個角落時,都會不自覺地咧著嘴笑起來,說一聲:
“好可愛喲!”
是的,孩子們的心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東西。
他們沒有得失的負擔,他們也用不著去競爭,更用不著揣摩別人的好惡,他是自然地把心中的彩虹畫出來,那條他們最喜愛的彩虹。
當然,不見得我們一定要畫彩虹,我只是說:假如能多給孩子們一些選擇的機會,他就會多一些快樂的經驗。
每個人天生生理現象不同,例如有人怕熱、有人怕冷,那么前者一定會較喜歡清涼的藍綠色的調子,而后者就會比較傾向于紅橙的暖色調去。
而每個人因為生活經驗的不同,性別之間的不同,甚至有時同一個人,也會因年齡的不同,遭遇的改變,而在選擇色彩與對色彩的敏感性上產生了很大的不同,古詩有;“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就已經是對色彩的移情作用了。
因此,在對幼兒色感的培養上,父母切忌滲入自身的個人因素,以免影響了孩子的心理。
當然,這是極難做到的,只希望父母能稍微注意一點。
我自己就是無法控制的一個失敗的例子:有一陣子,我畫畫時偏愛用棕色調,沒有注意結果,一年下來,除了自己的穿著以外,丈夫所有的西裝、襯衫、領帶連手帕都是咖啡色的,女兒的大衣、皮鞋、裙子也都是咖啡色,只有小兒子因為還在襁褓,無法買到咖啡色的尿布而逃過一劫。
有一天全家人一起上街,我忽然在商店大鏡子里看到自己這一家,象極了自己在畫面上塑造的流浪者的形象,灰頭土臉的,沉悶極了。
在看到鏡子的那一剎那,先是一怔,覺得很面善,然后想通了不禁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所以,年輕的中國母親啊!我們在家中實在是個最吃重的角色,一點也疏忽不得的啊!
孩子們還小、你怎么給,他們就怎么受。
只要我們給得溫柔、給得自然,他們一定受得愉快。
所以,我希望每位母親都能幫助幼兒,讓他們養成對色彩生活的興趣,多觀察大自然的色彩變化,提高對色彩的關心,同時大膽地利用色彩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在以后畫畫時才能以豐富的色彩來感動他自己和別人,在生活上也才能成為一個健全和聰敏的兒童。
讓我們小心地保護他心中那條美麗的彩虹。
《鶯歌山之冬》
每年一到冬天,有一位生長在北方的朋友就常常抱怨臺北不下雪,一點不像冬天,然后就會談起他在北方的故鄉。
那里一片瑩白的雪,讓人在冬天還有清明朗凈的心情。
不下雪有許多事做起來就少了滋味,像喝白干、吃烤羊肉,圍在一起吃涮鍋。
有一回我忍不住說:“雪恐怕不是你最懷念的,你懷念的只是一種心情吧!”因為即使在臺灣也有許多地方下雪,我的朋友到雪地里還是不能平靜。
一日到了外國遍地的冰雪,恐怕更要懷念這個南方小島的綠色冬天。
冷暖原來最深刻的感受,不是在肌膚上的,而是心情的。
在落寞之際,處在春天的花園里,心里仍然會冷;興起之時,即使走在寒大的雪夜,還能有意。
我常有這樣的經驗,尋常的人一定也有,我就看過遭受重大挫折的人,在炎熱的夏天還渾身打著哆嗦。
不管是春夏秋冬,我總是喜歡到郊外去,因為在室內,就不能感受真實的季節感應,我覺得最可悲的莫過于是夏天總是躲在冷氣房里,而冬風來襲時則抱守著暖爐的人。
那樣的人不知道春花何時盛放,也不能體會冬冷獨步街頭冷冽的清醒。
去年冬天,我經常到臺北近郊鶯歌山上的親戚家里度假,那時我覺得,就是沒有雪,人坐在屋里聽著呼嘯的山上風雨,也能寒到徹骨,而就是簡單的坐在書桌前讀一本好書,同樣的風雨,都是沒有寒意的。
鶯歌,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小鎮,因為它是個陶瓷工業城,還隱伏著空氣污染、噪音彌漫、道路崎嶇的種種問題,大致的說,它不能說是一個美麗的城。
可是就在我從臺北往鶯歌馳車的路上,心情就美麗了,尤其是在冬天。
臺北往鶯歌有兩條路,一條是走板橋、樹林、山佳,一條是走板橋、土城、三峽。
前者是沿著鐵道的一條山路,曲曲折折,讓人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尤其是車到山佳,要通過許多山彎,每一山彎都是一次豁然開朗的大地。
后者是在兩片平原的中間的寬廣馬路,左右都是稻田,偶有灰色的農舍夾雜其中,就是最冷的風雨也是綠色的。
我說冬天最好,是因為一到冬天,污染的空氣就仿佛在絲絲的冷雨中洗清了。
親戚住的地方是在山上一座獨立的大屋,旁側就是一家工廠,即令在冬天,工廠也二十四小時發出隆隆的機械聲,機械的規律性,時間一久也能不聞其聲了。
如果有風雨隔著,機械的聲音就暗淡下來,那時坐在桌前聽風看雨,機械的聲音仿佛是有著生命,
不肯向風雨妥協,然后在第二大的清晨,我看見一車車的地磚從工廠中運出,它們是沉默的,但是全省有多少大樓就在那沉默中被建造起來呢?最好的是火車的聲音吧。
居處不遠,每隔幾分鐘就有一列火車的聲音響過,從遠處
看,火車真是美的,每一格車窗都有一格鄉心在曠野中奔弛,每一扇亮燈的車窗都是活的,它帶著我們夜的懷鄉的心情,開向南方;南方此刻可能是天暖,是陽光普照的,我總覺得望著遠遠的列車,雨中遠比陽光下讓人驚心。
有時候親戚的小孩放假,我們就在書房里說故事,圍著煤油的爐于,我聆聽著孩子們說出他們心里的夢想,他們在冬季仍是充滿生命的熱力,不畏寒冷。
有一天他們在院于里放沖天炮,一道閃光射過滿大的雨,最小的孩子歡呼的說:“我要把沖天炮射到星星的位置。
”那時天上并沒有星,可是在孩子心里卻有星的光芒,我想,孩子不畏冬,因為他們總知道春天的百花不遠,大人怕冬,是知道下一個春天不是今年的春天。
冬天在孩子的眼中是為春天而吹奏的音樂,是在風雨中還能看見的朝霞。
在孩子看來,冬天和春天的距離像同一花枝的兩朵花,對我們來說,冬與春的距離,像星與星的距離一樣大。
我幾乎能體會孩子的想法,但也使我惆悵,冬天是煩人的,然而只要我們能捉住小小的樂趣,冬天烤番薯的香味也可以和春天的玫瑰花香一樣令人回味。
人只要多少有孩子的心情和孩子的夢,冬天下不下雪無關緊要,因為雪也總要過去,紀伯倫說:“橡樹和松柏既不是同類,也不必在彼此的蔭中生長。
”在鶯歌山上過冬,我覺得冬天如果是松柏,春天就是橡樹,原是沒有好壞,差別的只是心情。
我寫信給朋友:“不必懷念北國的雪了,沒有雪也能有雪的心情。”
《邊城之夜》
到圣地亞哥時已經夜深了,正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的時候,打開地圖,發現圣地亞哥正好在墨西哥的邊境上。
夜的圣地亞哥很美,可是和美國西部的城市一樣,一人夜就沒地方可去了。
隨便問了旅館的服務生,他說:在墨西哥的邊城蒂娃娜夜里營業到凌晨,有許多又便宜又好的墨西哥皮貨。
妻子一聽雀躍起來:“我們就去蒂娃娜吧!”
我們趕上最后一班開往邊境的巴士,乘客寥寥落落,顯得十分清冷;有幾位合法到美國工作的墨西哥人,正用急速而有點亢奮的西班牙話交談,他們的話在巴士里轉來轉去,竟讓我覺得是坐在回旋的車上。
天很冷,一月的美國西南邊疆,卻帶著一點北國的風味。
車窗玻璃上重重 的結了一層霧,那霧真如帳子一樣,你用手撥開,一霎眼它又悄悄的爬上窗子。
我正在用手撥開窗上的霧帳,一個熱情的墨西哥人嘰嘰啦啦的講了一串西班牙話,我們一句話也聽不懂,比手劃腳半天,才知道他說:汽車暖氣壞了!
另兩位墨西哥人,從巴士的前排往后走,也靠過來找我們聊天,幸好他們兩位是懂英語的,問了我們一大堆話:從哪里來?到墨西哥干什么?墨西哥城很漂亮,要不要去走走,由于他們的問話太快,絲毫沒有考慮的余地,一時之間不知叫我們如何回答。
“你們喜歡墨西哥嗎?”其中一位長得秀氣的青年問,他這個問題使我們忍不住笑起來:“還沒有去過,不知道喜不喜歡。
聽朋友說是一個充滿原始風情的地方。
”妻子的反應比較快,她說:“這個問題應該我們來問你,你喜歡墨西哥嗎?”墨西哥青年們忍不住笑了,但是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陷入沉思,抬頭望向車頭,車頭遠處,正是我們要去的他們的故鄉。
終于有人開口說話了:“要是真的喜歡,就不會去美國工作了,可是自己的家總是自己的家呀!”“聽說墨西哥不歡迎中國人去,是不是真的?”我問他。
“中國人太會賺錢了,把我們墨西哥的錢都賺走!”他想一想:“其實也不是不歡迎,確實的原因我們也不清楚。
”車子快到墨西哥時,車道突然開闊了,變成六線道,使我突然想起臺灣的高速公路,“墨西哥到了,墨西哥到了。
”他們高興的對我們說。
巴士緩緩地停在邊境上,邊境的關卡赫然出現一塊掛在高處的大招牌:“Mexico”,關卡旁的墻壁畫了許多美女,廣告可口可樂、電視、手表之類的東西。
我們沒有經過關卡就直接進墨西哥(從美國到墨西哥二十英里內不用檢查),一進墨西哥,就有許多計程車司機一擁而上向我們兜客,“一部車到蒂娃娜五十元美金”,問過了一個又一個司機,都是五十元美金,我說:“這里到蒂娃娜開車不要十分鐘,五十元太貴了。
”“你到過蒂娃娜?”一位司機問。
“去買皮貨買過好幾次了。
”我故意欺騙他:“我以前坐車都是一個人十元美金,兩個人二十元,如果你不載,我們就回美國去了。
”我們作勢要走,他趕緊拉住我們:“好啦!好啦!就算二十元,但是要小費。
”“小費給你五元。
”我說。
他欣然同意。
其實,蒂娃娜比我們估計的還要近,墨西哥的計程車司機開車像亡命一樣,我們七分鐘已經到了蒂娃娜,就停在市中心。
我看看表,正好凌晨一點,下車后才知道糟了,蒂娃娜城雖然還是燈火通明,可是商店全打烊了。
我們不甘心坐原車回去,就隨便在附近閑逛,在街的轉角處有兩家飯店寫著斗大的中國字,是中國人開的——在吃的方面,中國人真是無遠弗屆。
老板操廣東話,我們一句也不懂,幸好他的兒子會講英語,我要了一瓶啤酒,妻子要了一杯咖啡,老板搞清楚我們是中國人,特別優待,咖啡免費。
鄰桌有四位墨西哥人,在深夜的飯館里還帶著寬邊大草帽,聽說是等著天亮排隊去美國工作的,偶爾進來一兩位穿著人時的墨西哥少女,看神情舉止是來拉客的。
老板說他們的店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我們便打定主意不去找旅館,要在飯館坐一夜;正這樣想時,跑進來一對孿生的墨西哥小孩,長得一模一樣,穿得破破爛爛,走在后面的一個臉上還掛著鼻涕,長相很是清秀。
為首的一個跑過來用非常生澀的英語說:“為你們唱一首情歌好嗎?”我點點頭。
兄弟倆站定了,用很寬宏的聲音唱起歌來,唱的是西班牙語,但是他們唱得很婉轉動聽,光聽曲子就知道是一首動人的情歌。
他們唱得很賣力,還用腳打著拍子,只差沒有手里抱著吉他跳舞,妻子說:“這么小,情歌唱得這么好,長大怎么得了?”這首情歌唱得足足有五分鐘之久,唱完了,兩個小兄弟羞澀的伸出手來,原來是要給錢的,我給他們一塊美金。
“先生,你給太多了,我們再唱一首還你。
”流鼻涕的說,說完兩人都笑起來。
這一次他們唱的不是情歌,好像是一首兒歌,因為節奏明快,句子很短,整個飯館一下子全感染了一種輕快明朗的氣氛,清脆的童音在空氣中流動著。
他們很快的唱完,很有禮貌的深深一鞠躬,說聲謝謝,回身就要走,我說:“坐下來,我請你們喝茶。
”“不用了,我們還要趕到別家酒店去唱情歌呢!”說完,一溜煙跑了,我們不禁莞爾。
我想,不管任何地方,任何國籍,任何苦難,所有的小孩子都不會完全失去他們的天真。
我們在飯館里坐了一夜,還有一些小販帶著東西進來推銷,看到他們的穿著打扮,我感覺墨西哥的人民是相當困苦的,沒想到飯館老板說:“蒂娃娜還是好的,因為它是觀光城,你再往內陸走幾英里,真是窮得不得了。”
天亮了,我們走出飯館,看到明麗的陽光輕柔的照在這邊境的城市上,它是有一點像美國的城市,但又別有一種風味,一種說不出的苦味,蒂娃娜是美麗而熱鬧的,但墨西哥人民普遍的生活困苦,我在好幾條街上,看到路標到處都是“革命路”,為什么墨西哥革了幾十年的命,把人民的生活都革掉了呢?
我們離開蒂娃娜的時候,在邊境要檢查護照,我看到大排長龍的墨西哥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站在邊境的關卡邊,等著要進入美國工作,有的還在夜風里發著抖;看到這些人,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起飯館里為我們唱情歌的墨西哥小兄弟,我真擔心有一天他們也要來這里排隊,那樣的擔心好像他們是我的好友一樣。
可是,總不能讓他們為陌生的過客唱一輩子情歌呀!
我在巴士上回頭看海關上“Mexico”幾個英文字母閃閃發光,車子竟像從不留戀這個國家一樣,加速駛去。
我的眼簾閃過來時遇見的清秀的墨西哥青年,以及他茫然望向故鄉的眼神,那眼神猛一回想,原來是帶著一點無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