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通識教育”?教育學家們有許多定義,其中哈佛大學第25屆校長博克(Derek Bok)所提出的定義,值得認真思考。
“大學生在知識學習上,應該深度及廣度兼備。
一方面應該通過專業課程,對某一知識體系作深入的研究,一方面應該對其他領域作廣泛的涉獵”。
“大學生應該學習重要的研究方法與思想體系,因為人類憑借這些方法和思維模式來獲得知識,了解大自然、社會和人類本身。
大學生應該對不同文化的價值、傳統及體制有所認識。
通識教育應該給大學生充分的選擇機會,讓他們接觸不同的事物,使他們能對學術及文化發展長遠的興趣。
增進他們對自我的了解,最后能對其未來的生活及生涯做出明智的抉擇。
經過與不同的學生相處的經驗,培養他們成熟的處事及處人能力,并且也通過這種經驗培養人們對人類多元本質的容忍度。”
以上所說的通識教育,大體說來就是我們所說“專業”或者“職業”知識之外的教育。
這種教育常常被認為沒有“職業”的知識有用,或者說是無用的,這是通識教育被考生和家長忽略的原因,當然也有許多大學對其有所忽視。
然而,這種“無用之用”反而非常實用,甚至說有大用。
我們嘗試做以下簡單的解讀。
第一,通識教育在與職業知識相關的專業知識之外,提供有關知識廣度的教育。
這種寬廣的知識幫助學生了解自己、了解社會和世界,了解人類知識整體的全貌(不是細節)。
基于這種學習考生才能有大的知識背景以了解自己在大學選擇的專業、進而在畢業后選擇自己的職業,使得自己的興趣、能力和社會需要很好地匹配,這是其未來幸福的基礎。
比如,對于簡單選擇經濟管理類專業的學生,對于以下問題他會慢慢的遇到:自己了解這類專業的知識嗎?自己喜歡這個專業嗎?自己擅長這個專業嗎?如果選擇專業錯誤,什么專業是自己的第二選擇?這類專業的價值體系與自己的價值觀符合嗎?在匯率形成機制中,政治的因素發揮何種作用?到哪里了解其他相關知識呢?以上這些具有根本性的問題需要通識教育才能解答。
第二,通識教育提供給學生應對職業和世界變化的知識基礎。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包括政策變遷、產業轉移等其他因素),一些新的職業會不斷產生,同時舊的職業會消亡。
比如過去20年間,我們注意到隨著通訊科技的發展(互聯網、電子郵件、QQ、尋呼機、手機),電報這個原來非常重要的產業消失了;尋呼機從無到有,到達巔峰又消失了;計算機殺毒、網絡搜索、電子商務(阿里巴巴和京東商城)從無到有并發展為方興未艾的產業。
隨著數碼相機的出現,傳統的光學相機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了“古董”,光學膠片相關產業受到極大沖擊,幾近消亡,其中的巨人柯達公司倒閉了。
2012年3月,日本朝日新聞報道,生產電影放映機的最大公司日本電子化學工業公司正式向東京地方法院申請破產。
這家公司在日本是一個老字號品牌,從1960年開始生產電影放映機,日本全國各大電影院所用的電影放映機里大部分來自這家公司。
然而,一夕之間公司也倒閉了。
佛家有一個重要的概念就是“無常”,這意味著變化是世界的常態,不變非常短暫。
我們可以用這個概念理解我們身邊巨大的、飛快的變化。
這意味著,電報業從業者、膠片業從業者如果沒有通識教育所打開的眼界和寬廣的知識儲備,他會較難應對這種巨大的變化,有可能落伍或者失業。
這意味著大學生如果沒有開放的心胸去接納狹窄專業之外的其他知識和思維,其應對變化的準備其實并沒有做好,這是其大學教育的重大缺失。
短期看,學生的專業是熱門而時髦的,但20年以后呢?如果有通識教育的準備,學生在未來會較好地應對變化,并且有可能引導變化。
這就是通識教育的實用性和重要性。
理解到通識教育的重要性,國內許多大學在最近20年間投入很大精力發展通識教育,比如北京大學、復旦大學等,這成為中國高等教育近20年來發展中最為重要的一股潮流。
北京大學元培學院這個不以學科和職業命名的學院,其基礎之一就是通識教育。
當然,也有一些大學并未重視通識教育,這成為其教育質量的短板,使其遠離大學的本質和基礎。
那么,通識教育到底體現在哪里?北京大學和協和醫科大學的一位校友馮唐最近有一些真摯有趣的報告。
馮唐是是當代中國一名作家,其身份顯得有些復雜。
在百度百科中,馮唐的介紹如下:
馮唐,原名張海鵬,1971年生于北京,金牛座。
詩人、作家、醫生、商人、古器物愛好者,2013第八屆中國作家富豪榜上榜作家。
1990年-1998年就讀于北京大學生命科學院(2年半)和協和醫科大學,獲臨床醫學博士,婦科腫瘤專業,美國Emory
University Goizueta Business School
工商管理碩士。
現居香港,曾就職于麥肯錫公司。
曾為華潤集團戰略管理部總經理。
2011年10月,當選為華潤醫療集團有限公司CEO。
已出版長篇小說《萬物生長》、《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北京北京》、《歡喜》、《不二》,散文集《豬和蝴蝶》、《活著活著就老了》、《如何成為一個怪物》、《三十六大》,詩集《馮唐詩百首》。
2013年12月5日,“2013第八屆中國作家富豪榜”發布,馮唐以295萬的版稅收入榮登“第八屆作家富豪榜”第39位。
1990-1998年間,協和醫科大學的8年制醫學教育仍是中國大陸醫學教育皇冠上的明珠,是當時大陸唯一一所8年一貫制開展醫學教育的高校,畢業生直接授予博士學位。
學生前兩年半在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學習醫學預科,主要課程就是生物學專業的基礎課程;之后學生返回協和學習醫學課程。
所以馮唐是北京大學和協和醫科大學兩個學校的校友。
今年春夏之際,馮唐受協和醫科大學邀請,為協和的師弟師妹做了報告,其題目是“我在協和學到的十件事”。
其中,他回顧了大學教育中重要的東西。
“我覺得我在協和學到了十件東西。
第一,系統的關于天、地、人的知識。
在北大上醫學預科,學了6門化學,和北大生物系生物化學專業學得一樣多。
學了兩門動物學,無脊椎動物學和有脊椎動物學。
我第一次知道了鮑魚的學名叫做石決明,石頭、明快、決斷。
學了一門被子植物學。
還學了各種和醫學似乎毫不相關的東西,包括微積分。
在中國醫學科學院基礎所學基礎醫學,當時學了人體解剖、神經解剖、病理、藥理等等,從人體到組織到基因,從宏觀到微觀都過了一遍。
在協和醫院學臨床,內外婦兒神都過了一遍。
我們去北大之前,還去了信陽陸軍學院軍訓一年。
當時我們學了如何帶領一個十人左右的班級、如何攻占一個山頭、如何利用一個墻角射擊、如何使用三種槍支等等。
進軍校的時候,我身高1米80,體重108斤,出來的時候,身高沒變,體重150斤,如果沒有軍訓,我可能就活不到今天。
軍校期間,我看了11本英文原文的小說,包括一本勞倫斯小說。
現在回想起軍訓、北大、基礎、臨床,我常常問一個問題,學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啊?第一點用途,在大尺度上了解人類,了解我們人類并不孤單,其實我們跟魚、植物、甚至草履蟲有很多相近的地方,人或如草木。
第二點用途,所有學過的知識,哪怕基本都忘了,如果需要,我們知道去哪里找。
因為我們學過,我們知道這些知識存在,我們不容易狹隘。
不狹隘往往意味著不傻逼。
第三點用途,是知道不一定所有東西都需要有用。
比如當時學植物,我還記得汪勁武教授帶著我們上躥下跳,在燕園里面看所有的植物物種,后來我讀過一句詩,“在一個春天的早上,第一件美好的事是,一朵小花告訴我它的名字”。
“在北大的第一個暑假,同四個同學一起,和植物學汪勁武教授去四川和甘肅,尋找一種非常少見的山竹。
我完全忘了那種山竹的重要性在哪兒,似乎找到之后可以改寫被子植物史或者呼喚神龍。
我記得的是,師徒五人,漫游二十天,每天住旅店,每頓有葷有素,最后在有限的預算之內,找到了那種山竹。”
馮唐已經不是醫生,他所學的具體的生物學、醫學知識的細節已經被遺忘,或者說沒有職業的意義了。
這時所留下的,幫助他擁有“無用而自由的靈魂”的教育因素,他在演講中提到了。
這就是所謂的通識教育,是北京大學教育的靈魂之一,是值得北京大學驕傲和格外珍惜的東西。
考生和家長選擇大學和專業,需要同時關注大學的通識教育,關注其設置和質量。
如果一所大學在通識教育方面有所缺失,考生應當慎重選擇。
這不是為了當下,是為了二十年后獨特而自由的自己,為了二十年后自信、從容而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