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一遍
白
總是臆想《紅樓夢》的結局,繁華、衰落、歡喜、悲慟,春去秋來,人歌人哭,所有的興衰感慨,最后都消弭在“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原書已佚,但我想曹雪芹是會選擇以白為底來構造最終的意境的。
白這樣一種似乎單調與單純的顏色,卻恰能承載《紅樓夢》中生命與時代,藝術與哲學的重量。
白色常被視為一種初始的色彩,一種不加修飾的純粹。
譬如畫師作畫,大多數情形,首先面對的是一張白紙,一幅白布,一面白墻。
其他的色彩在白底上宣泄、昭示、舞蹈,白色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沉默與卓爾不群。
但白光卻是最龐雜最繁復的色光。
所有色光的混合即是白光,三棱鏡最終破譯了白的秘密。
正如國畫中的云靄、煙水、山巒,往往以留白的形式呈現,有與無,簡與繁如此和諧地統一在白中。
存在、虛無、極簡與極繁,矛盾在其中混合成了完美。
這個意義上的白,甚至具有幾分哲學意味。
科學將紛繁萬象歸納成簡諧的公式與定理,文學與藝術對單純的事物聯系、融合、互化、冥想,呈現出更繁雜的存在。
白的雙面性,更近于哲學。
從生命初始最本原的疑問與思考,追溯到百家爭鳴的學問學派,又將世間人人皆有而不一的思想與感觸,匯為學術上的統一。
古人云:大音稀聲。
白正是一種大化無形的境界。
“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天水在瓶。
”
佛經中所謂的頓悟,并非皆于蒲團之上、木魚之前,見花可悟,聞水聲可悟,感日光亦可悟——因聲色入空境,是世事洞明的那一瞬間的拈花微笑。
人生之初,最先是由白色相伴而來;而人生之末,亦由白色相伴而去。
歐美以白色為圣潔的象征,中國則以為不詳之兆。
白,守候在人的生死之時,又承擔了人間的歡喜和悲傷,白的意蘊迷離復雜正如其本質。
我們常常可以在老人的臉上捕捉到孩童的笑容,人生經歷世事之后的洞察與看透,卻又回到天真無知的自然本性。
白也是此種從簡到繁,又由繁至簡的過程,完美如同輪回。
白色是簡中的虛無,白光是有中的極繁。
白象征著高潔又往往掩蓋著罪行,白見證了出生和死亡,白是最單純的色彩,白又是最深沉的色彩,像一個圓,和諧完美,卻是大徹大悟后的天地清明。
我發現正漸漸將人生的白紙畫上各種不同的軌跡,縱橫交錯著逐漸延展。
幾十年之后驀然回首,也無風雨也無晴,曾經的軌跡杳如眼云,還是一張紙,一片白。
然而,白還是從前的白,白已不是從前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