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轉載)
第一次發現父親額上的白發的時候,我已經十八歲。
第一次看到父親臉上泛黑的時候,我已經找到了女友。
在我發現父親要離我而去的時候,我已經拿了好幾年的干癟薪水,在我真正味到父親的偉大與渺小的時候,味到父親痛苦又怯懦的性格的時候,味到他精明而愚蠢人生的時候,在我味到他質樸又華貴的生活的時候,在我味到他無助而助人的本性的時候,在我味到他堅強又軟弱、意氣又窘迫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地下三年了。
父親是我永生難盡的財富,是我命運開始結束的起點,是我血肉更新的內核,是我性格演繹的底色,是我孜孜不倦的支撐,是我不斷變化的淵源,是我愛恨情義的初始……
村口有一棵活了不知幾百年的老土槐,年年的臘月三十都有香火在它的翼下,平日的風里也總是飄舞著紅色的綢子在它的臂彎,不論是豐年還是荒歲,那香火一直沿襲著,不知已經多少輩了。
? 父親是幸福的,因為他有了我,父親更是苦難的,因為他還有他的啞巴的兄長和他智障的大兒子。
在年終的時候他會在飼養室的小隊會上把我家的所有工分抵給他的兄長,回家時已經空手如洗;在三番五次的失敗之后,他還會抹下老臉給人們求說,想辦法給他的大兒子找個媳婦;終于,田地到了自家,又一個智障的女子被幾十桌酒席娶到了家里。
? 父親是幸福的,因為他終于抱上了長孫,一個苦命的男孩;父親更是苦難的,因為他不知道貧困給他的不盡是辛苦的勞作,還有早就藏在血液里的癌細胞。
風風雨雨之中,他起早貪黑地拉著一輛破爛的架子車,走鄉串村十里八里賣醋,他本是最瞧不起這些小生意的,他覺得那是丟臉的事。
而今他又抹下了老臉,笑著一面的奉承,搭訕著七村八堡的貴賓。
四年啊,短短的四年,四年啊,長長的四年。
那時候,我在大學的教室里……
? 我在大學的教室里,發生了早戀。
愛上了一個誠實美麗的姑娘,和她一起談詩唱歌,和她一起看電影逛大街,和她一起品味我見都不曾見過卻總是生裝成司空見慣的冰淇淋,還和她一起帶著時髦的鄧麗君游山玩水,和她一起在靜靜的夜里醉在操場的角落里……我不知道,那時的我其實已經喝上了苦丁,灌上了“鴆啤”……
? 父親的悲哀在于天下沒人知道他的辛苦,也沒人記著他的恩德。
村里的人們早已變了觀念,瞅紅蔑黑本是人們的底色;大兒子的兒子慢慢長大卻總不好好學習,他早已不記得爺爺是誰;也許大兒子有時候會想起,但他也早已更為智障且被生活壓彎了脊背;而我----遠遠地離開了那棵大槐樹,重找了一個媳婦,只是勉強地顧著自己。
? 唉。
父親站在風中站在雨里,卻并沒有站在我的心里。
我在流淚,父親。
每歲的清明,在你的墳前,都要新栽一棵綠皮的土槐。
記得十三四歲的時候,你教我去西街的井房子去絞水,那幾十米深的井里你一氣就單臂把一桶水給絞了上來,然后告訴我說,過來,站在這邊,雙手把住,我來扶你。
父親,你在扶我的成長。
每年的九月二十八,在你的墳前,都要壓一張新紙,培一锨新土。
七八歲的時候,你帶我到十五里開外的老縣城去賣白菜,飄雪的灰天里你不斷的叫賣著,以最廉價的誠實換來十幾塊人民幣,過年的年貨還沒著落,便帶我到東頭的書店里去給我買**的連環畫。
父親啊,你在滋養我的靈魂。
每年的祝福,在你的墳前,都要燒三杯燒酒。
九歲的家長會上,你給我的老師也是我的阿姨說:孩子最愛寫字,我把他交給你了,不聽話時你就打。
然后你又告訴校長說:娃娃勤奮愛死人,要他勤,得給他找點事,我看能不能讓他打鈴呢?從那以后,我成了一個自助學費的學生。
父親啊,你在提煉我的精神。
每年的冬至,在你的墳前,都要哭上一回,燒三疊紙。
十六歲的時候,你與我的中學校長結成了朋友,只因你的質樸,你的英明,你說:選科的事,交給娃吧。
他的前程由他自己做主。
然后,便笑著與老校長抽起了煙袋子。
父親啊,你在張揚我的意志。
父親,我在流淚……
父親,我在懺悔。
那一年暑假,生產隊里少些人手。
隊長讓我和余叔駕著騾子去游鄉賣隊里的西瓜。
十四歲的我,牽著騾子心里有些怕,你說:大了,要經些世事。
有事,你余叔會管你。
炎炎的熾熱中,我們走了六十多里,泊在一片薄蔭的柿林里,余叔讓我卸下騾子把它拴在有草的地方,然后……騾子丟了。
整整十五天,你都在賠罪,生產隊里開大會,還有人在你的背上掄大錘。
整整十五天,你都在四處尋覓,每天回來都是月黑風急。
那一年三月,家里斷飲,沒有吃的也沒了燒的。
艷陽下的山坡上,你和哥哥在高高的坡上砍砍伐“檀”,讓我在公路上看著車駕。
那一種山里的清靜讓我好害怕,久久不見人,只能聽到路下深澗里河水的嘩啦,偶然還能聽到一兩聲嘯然的虎蟲聲。
于是,我丟了一切,爬上了你們砍柴的地方。
等到將柴捆子從水溜子溜下來的時候,車駕卻不翼而飛。
那是十五里的山路呀,扔了四捆,你和哥各背一捆挪了十五里,才遇到了一戶人家。
父親,我在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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