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藩是科學家,在美國、臺灣、香港育人無數。
陳之藩是散文家,作品影響了幾代臺灣和香港人。
半個世紀前,胡適借錢幫助陳之藩赴美留學,等到陳之藩有能力還最后一筆款時,胡適寫信說:“其實你不應該這樣急于還此四百元。
我借出的錢,從來不盼望收回,因為我知道我借出的錢總是‘一本萬利’,永遠有利息在人間的。”
陳之藩小傳
陳之藩,1925年生,河北霸縣人,天津北洋大學電機系學士,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科學碩士,英國劍橋大學哲學博士。
曾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副研究員,休斯頓大學教授,香港中文大學講座教授,波士頓大學研究教授;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著有電機工程論文百篇,《系統導論》及《人工智慧語言》專書二冊;散文有《大學時代給胡適的信》、《蔚藍的天》、《旅美小簡》、《在春風里》、《劍河倒影》、《一星如月》、《時空之海》、《散步》等。
陳之藩先生辦公室的墻上掛著愛因斯坦的像,愛因斯坦的對面是一大一小兩張夢露的裸體藝術照。
我一見就好奇地問為什么,陳先生說:“好看。
”我又問:“童教授沒意見嗎?”他笑答:“童教授有什么意見?童教授每天都來。
”童教授是陳之藩的太太童元方,在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任教,陳之藩是電子工程系的榮譽教授。
據童元方講,愛因斯坦和夢露的圖片都是她送給陳之藩的。
在作品中,陳之藩時常提起的科學家是和夢露“朝夕相對”的愛因斯坦。
他講的兩個關于愛因斯坦的故事,讓人一聽難忘。
一個是:愛因斯坦剛到普林斯頓時,主事人問他一年要多少薪俸,他說五千差不多了。
一年五千元是物理系剛畢業的學生的水準,主事人說:“給你年俸五千,給別人就不好給了,請為我們著想一下,還是勉強定年俸一萬五千元罷。
”另一個是:愛因斯坦的談話里總給聽眾一個印象,他的貢獻不是源于甲,就是由于乙,而與愛因斯坦本人不太相干似的。
就連那篇亙古以來嶄新獨創的狹義相對論,并無參考可引,卻在最后天外飛來一筆:“感謝同事朋友貝索的時相討論。”
在生活中,曾和陳之藩時相討論的科學家是楊振寧,楊也是香港中文大學的教授。
陳之藩說,楊振寧長得真漂亮,第一次見楊時,他的一個外國同學就問:“楊為什么不到好萊塢去當演員。
”我提起楊的太太杜致禮在諾貝爾頒獎會上的一張照片真漂亮,陳先生說,他在一個舊書攤上發現了那張照片,還專門找來送給了楊。
陳之藩喜歡寫信,和他通信頗勤的前輩有胡適和沈從文,后輩則有董橋,董橋提起這種書信因緣:“陳之藩是大學問家,滿腹經綸,平時惜墨如金,聊天寫信卻往往暢所欲言,教人如沐春風。”
陳之藩的書法寫得清雅,我曾經請教過他對沈從文和臺靜農的書法的看法,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對藝術,他總有一些出人意表的妙句。
陳之藩喜歡念詩。
他翻譯過許多英文詩,集成《蔚藍的天》。
第一次見面時,我念了一對古句:“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
”他笑了,說下句比上句好。
故人舊事
1947年,陳之藩在天津北洋大學電機系讀書,有一天在廣播里聽到北京大學校長胡適《眼前文化的動向》的演講,覺得與他的意見有一些不同的地方,遂給他寫了一信。
胡適很快回信,彼此的通信由此開始,陳之藩回憶:“他的誠懇與和藹,從每封信我都可以感覺到。
所以我很愛給他寫信,總是有話可談。
”日后這些信集成了《大學時代給胡適的信》。
求知若渴的陳之藩與胡適、沈從文、金岳霖等人有著不尋常的交往。
南方都市報:和胡適通信之后,你曾到北平東廠胡同和胡適見過一次面,那時候是夏天,你是穿短褲去的?
陳之藩:我穿著短褲,聊了一會,訓導長賀麟來了,要跟他商量學生鬧學潮的事,我就告辭了。
和胡適實際上沒說多少話。
南方都市報:《大學時代給胡適的信》作代序的那篇《世紀的苦悶與自我的彷徨——青年眼中的世界與自己》寫得好,看起來都不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人寫的。
陳之藩:現在讓我寫也寫不出來。
就因為那篇文章,他們都嚇壞了。
他們是胡適、金岳霖、馮友蘭、沈從文。
他們彼此講,問胡先生這人是誰?胡先生說他常給我寫信啊。
南方都市報:你在北洋大學電機系讀到一半時,對國家前途感到悲觀,想改讀哲學救國,就考入清華大學哲學系,這事在你們家掀起了軒然大波,你為了改專業的決定還到清華大學跟金岳霖見過一面?
陳之藩:金岳霖真厲害,我真服他。
那時候我很悲觀,他說你知道什么叫悲觀嗎?悲觀就是你認為有一套價值觀念以后,比如你覺得金子很值錢,你當然設法要保存,把金子拿到家里來,拿到兜里來,但是保存之無法,金子被人搶走了,乃感悲觀。
他給我解釋半天,我心里很舒服,他并沒解答我的問題呀。
他說胡先生的思想跟汽車一樣,(笑)是后來居上,汽車越新的越好。
他每一句話都像格言似的,你真受不了。
(笑)
南方都市報:就是那一次見面,他把你從清華給打回來了。
陳之藩:他又不給你作決定,但是聽他這么一說,就又回到北洋大學了。
南方都市報:有沒有跟他寫信?
陳之藩:寫信以后才能見到他嘛。
寫信有好多種,中國式這么寫(從右到左豎著寫),也有跟外國一樣,橫著寫,現在大陸也橫著寫。
金岳霖他這樣(從左到右豎著寫),他怕他手沾墨。
(笑)金岳霖跟梁思成住在一塊。
梁思成是林徽因的丈夫,他們的兒子梁從誡在美國說得最精彩的一句話是:前清政府真是腐敗,出了我爺爺梁啟超,中華民國真是不行,出了我爸爸梁思成,我現在從偉大的祖國來,出了我!大家就一起鼓掌。
(鼓掌,大笑)就是這句話,我們聽得最舒服。
南方都市報:你和馮友蘭有沒有見過面?
陳之藩:我對他的書很熟,但沒見過,他當時剛從美國回來,不容易見到還是怎樣,我忘了。
我喜歡馮友蘭,而胡適不喜歡他,我還在胡適那兒吹馮友蘭,胡適太忙,馮友蘭的書他大概沒看過多少。
他不喜歡馮友蘭是因為馮友蘭是當代同行而出毛病,還是因為馮友蘭跟他宗派不一樣,那時候我搞不清楚。
現在我覺得馮友蘭不像他自己書中寫的那么好,但是胡適始終倒是一致的,他說什么做什么,都是老實可靠的。
但是那時我不覺得,我覺得馮友蘭很尖銳。
南方都市報:你和沈從文是又通信,又見過面?
陳之藩:沈從文非常有意思。
他住在中老胡同,是北大的宿舍。
我到中老胡同去看他,大概是看完胡適的第二天。
他們都是同事,整天聊天。
你不知道那時候他們說話,國語都很差。
他算是很努力的了,因為他吃教國文這行飯的,還是有些我不懂,但是大致懂。
跟他談些什么,問我什么我都忘了。
我也很會出題目給他談,如:在聯大教什么課啦?我熟悉他的小說啦。
沈從文的太太張兆和出來了,拿著一堆小孩衣服。
他們的小孩小龍小虎很小,跑來跑去。
沈從文就作了介紹,怎么介紹不記得了。
南方都市報:她漂亮嗎?
陳之藩:我們那時候全校兩千人,女同學只有三四個,漂亮女人沒見過,就是看過電影里的白楊之類的。
大概她也化了妝,完全在我想像之外的,覺得是挺漂亮的。
她說沈先生對陳先生的文章很欣賞。
我就說沒有什么了,我傻傻地也不會答,連一句敷衍的話也不會說。
我想到從前沈從文怎么追她,在上海公學怎么要他怎么不要他。
沈從文真是好,看到我覺得他太太很美,所以他就給我下臺階,他就把話題引到另外的題目上去,我就鎮靜下來了,鎮靜下來以后一會就好了。
我在北洋大學電機系畢業以后,學校分配我到臺灣去,那時找事很難的,我在北平自個也找不到事。
你看沈從文很奇怪,他就給我找到事了,那時我已去臺灣了,坐船到臺灣以后接到他的信,他說天津《益世報》里有份工作,也就是寫些文化,跟電機完全不相干。
后來的信他就說你千萬不要回來,華北到處是血與火。
南方都市報:沈從文重要的文學作品都是在1949年以前完成了,你當時覺得他的文章怎樣?
陳之藩:沈從文的文章我跟童教授(陳太童元方)研究過,童教授喜歡他的短篇小說《柏子》,說他這篇寫得最好。
我喜歡《邊城》,大概是電影明星選得漂亮(笑)。
我是先看的電影,后看的《邊城》。
那時候我覺得他的散文不如我寫得好(笑),更不用說后來了。
赴美留學
1948年,陳之藩在北洋大學畢業后,由學校派到臺灣南部高雄的臺灣堿業公司工作,后進入梁實秋主持的國立編譯館工作。
有一次胡適從美國回臺灣,鼓勵陳之藩赴美留學,知道陳之藩經濟拮據,胡適回美后就寄了一張支票。
1955年,陳之藩赴美留學,應聶華苓之約在《自由中國》刊載了成名作《旅美小簡》。
南方都市報:你剛開始在臺灣工作是怎么樣的?
陳之藩:學校派到那個公司做工,我修過好多馬達,修馬達很有意思。
我所有的部下,二十多個都是女孩子,在工廠做工,因為高雄非常熱,女孩子一曬就黑了,所有女孩子的臉都包上,長什么樣我都不知道,沒有一個我知道的。
她們結婚的時候因為我是她們長官,以我為榮,請我吃一頓,我得給她們紅包,也很嚴重,掙的錢太少,結婚的太多。
結婚時新娘打扮得真是漂亮,你就是阿花啦,我說我怎么不認識,我認識我就追你啦(大笑)。
還有一個阿蘇,每個都好漂亮,但是我都不知道。
我教她們修馬達,阿蘇坐在這,我摟著她,我只看見她眼睛,別的都看不見,但是手一摸,我說這么細。
我按著她的手,那是非拿著手告訴她怎么修不行,沒別的辦法,手就這么點,手很軟。
我一握就知道這是阿蘇的手,這是阿花的手,別的我就不知道了(笑)。
一見到阿蘇我就想起薛寶釵了,我就叫她薛寶釵。
我們言語不通嘛,她會閩南話,我不會,她國話就說那么一點,但是我是boss(老板),她就慢慢聽懂那幾句話,什么“上來、下去”等。
教她修馬達,很快樂!那時候假如女工們沒有捂著一塊布,我一定追一個,story(故事)就完全不一樣了,也不會去臺北,也不會去李書田(1900-1988,1926年獲得美國康奈爾大學研究院土木工程專業博士,曾任北洋大學工學院院長)那兒的國立編譯館里了。
南方都市報:怎么去的國立編譯館?
陳之藩:得諾貝爾獎金的朱棣文(1997年獲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外祖父李書田讓我去的。
李書田在編譯館,我是他得意的學生,我說我整天修馬達干什么,實在無聊,他叫我去。
在國立編譯館,李書田和梁實秋是同事,后來梁實秋當了國立編譯館的館長。
南方都市報:胡適借錢讓你去美國留學是怎么回事呢?
陳之藩:梁實秋當國立編譯館館長以后,胡適從美國來了,梁實秋跟胡適說借錢的事,說你幫幫他。
還不是我跟他說的。
南方都市報:那就考到美國去讀碩士?
陳之藩:還沒這么簡單,這時候我大學畢業已經五年了,我就到領事館里考試。
考試也很有意思,我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他們跟我說你得看《time》(時代)雜志,不知道是誰告訴我的。
我的英文也不那么好,在編譯館算不錯的了,考試前真看了《time》雜志,還就考那一段,這是怪事,我就譯過那一段。
這不要緊,那個領事,說去不去很嚴格的,筆試我剛預備好就考,真巧一個生詞也沒有,筆試算通過了。
口試那領事從美國來,剛學中文,客廳里坐著一大堆人,他從屋里出來,宣布現在該誰了。
他要練練他的中文,他一看陳之藩,發音稍微差一點,他大聲說“陳-吃-飯”(大笑),大家都笑了,他不好意思,他說我說得不對嗎?我說你說的全不對。
他說應該怎么說?我說“陳之藩”,他就跟著我說,口試就這么通過了(大笑)。
南方都市報:考試通過后就去了美國讀書?
陳之藩:沒去,怎么去?胡適先生給你存了兩千四,你還能跟人家要路費嗎?你上飛機要給機票錢。
胡適借的是美國要求留學生交的保證金。
南方都市報:那怎么辦呢?
陳之藩:你說怎么辦?我延遲了一年,我寫了一本書,這本書是胡適最欣賞的我的作品,是物理書。
我寫物理教科書是因為沒有去美國的單程飛機票,寫本教科書掙稿費,又遇見一個貴人,楊家駱(1912-1991,1926年主持《國史通纂》的匯編,曾創辦中國辭典館,赴臺后主持世界書局)對我真是好,其實這些人都對我好,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楊家駱是世界書局的老板。
人家跟我說你編譯館做事的人,你編的書賣給誰,你得找一個教授聯名,把他名字寫在前頭,把我名字寫在后頭,這才可能出書,就請一個師范大學的教授掛一個名。
可笑這個書稿到楊家駱那兒,請求他考慮出我這本書,他就這么一看,他說好啊,他顯得非常驚訝,他說不要師范大學教授掛名,就出我自己單個人的,我頭一本書就是他出的。
出書我也就拿到去美國的路費,大概五千塊,美金大概一千塊,就這么去了。
南方都市報:到了美國就在那里寫《旅美小簡》,寄回臺灣發表。
陳之藩:《旅美小簡》那是另外的story,聶華苓在編《自由中國》文藝版,我給她發現了。
她知道我能寫文章,所以就約我在《自由中國》寫稿。
我在美國無聊嘛,寫完后寄給聶華苓,她就登了。
大家都看《自由中國》,因為《自由中國》比較開明一點。
追憶胡適
從1955年陳之藩赴美到1960年胡適回臺,正是胡適在紐約最是冷清、最無聊賴的歲月,陳之藩有幸和胡適談天說地,說短道長。
陳之藩回憶:“我所受之教常出我意外,零碎復雜得不易收拾。
”1962年,胡適在臺灣逝世,在美國任教的陳之藩含淚連寫了九篇紀念胡適的文章,后集成《在春風里》。
南方都市報:你到美國時胡適已在紐約了?
陳之藩:他已經在紐約了,偶爾回臺灣一趟。
南方都市報:那時是他最寂寞又最清閑的日子。
陳之藩:清閑倒不清閑,但是他最寂寞,大家都不理他。
他喜歡整天跟客人聊,他也有可聊的,他也喜歡聽大家的意見,他外國朋友比中國朋友還多。
那時候暑假他常找我,他沒得聊。
我那房東老太太,她說他的英文比你好多了,我說他是當大使的,她不信,說你會有當大使的朋友。
因為他很客氣,我不在時他就留message(消息)。
南方都市報:那時候都聊了些什么?
陳之藩:比如說,西南聯大四個教授:聞一多、費孝通、潘光旦、吳晗,四個人寫的都好,都在水準以上,他們寫給馬歇爾的信。
胡適蠻喜歡聞一多的。
我就不問吳晗了,我不問,他也不會說,他的意思是吳晗跟他的關系太近了,因為是他推薦吳晗到清華教書的。
我問他潘光旦怎么樣,他說潘光旦很有個性。
我說費孝通,他就說油腔滑調。
我很佩服費孝通,很受他的影響。
我們那時候念的差不多就是費孝通從英國寫的那些,我的文章很受他的影響,也沒想過胡適會說他油腔滑調。
南方都市報:唐德剛的《胡適雜憶》里說胡先生那時候挺可憐的。
陳之藩:也不像他說的那樣,不是喪家之犬。
唐德剛的《袁氏當國》寫的袁世凱很詳細,從前很多我不知道,寫得很好,寫胡適的就太輕佻,形容不出胡適這個人來,形容胡適的詞不是很恰當。
南方都市報:你跟唐德剛是怎么認識的?
陳之藩:是我在香港的時候,他和宋淇、夏志清因為《紅樓夢》爭起來了,讓我斷。
唐德剛認為《紅樓夢》里頭所有女孩的腳是大腳還是小腳,大腳就是旗人,小腳就是漢人,他說《紅樓夢》所有女人的腳是什么樣,《紅樓夢》里面絕對沒說過,他是故意不說,搞不清她們是漢人還是旗人。
他們就為《紅樓夢》里頭所有女孩的腳是大腳還是小腳吵起來,我也不知道就給卷進去了(大笑),誰知道?!
南方都市報:這考據也太煩瑣了吧。
陳之藩:《紅樓夢》我也看過,我確實沒想過。
他說人一睡覺不就得露腳嗎?怎么曹雪芹就沒說過腳呢?那時宋淇和唐德剛打得一塌糊涂,還把我卷進去。
唐德剛罵夏志清,他說我看《紅樓夢》都是在重慶防空洞里面看的,你夏教授在哪看的《紅樓夢》?你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皮沙發上看的,我看了多少年了,你才看了幾年,這話損人了,倆人擺資格,倆人無聊罵起來了。
劍橋博士
1969年,在美國任大學教授的陳之藩獲選到歐洲幾個著名大學去訪問,于是接洽劍橋大學,可惜該年劍橋大學的唯一名額已選妥。
陳之藩不想到別的大學,索性到劍橋大學讀博士研究生。
在那里,陳之藩寫下了名作《劍河倒影》。
陳之藩說:“劍橋之所以為劍橋,就在各人想各人的,各人干各人的,從無一人過問你的事。
找你愛找的朋友,聊你愛聊的天。
看看水,看看云,任何事不做無所謂。”
南方都市報:你到劍橋讀哲學博士的情況是怎樣的?
陳之藩:我讀的那個是哲學博士,是最低的。
還有一個是科學博士,劍橋我沒仔細研究過,比如說你在倫敦某所大學畢業,十年后你沒有犯罪記錄,你提交三篇論文,審查通過后,他們給你一個博士,這叫科學博士,根本不念書,你自個愿意解決什么問題在雜志上發表。
最高的叫神學博士(DivinityDoctor)。
哲學博士是最低的,哲學博士在學校里念得最辛苦。
在一百里地某一個塔尖,劃一個圓心,你這一年不許離開這兒。
至于上課不上課沒關系,你就在塔尖,禮拜四你要到學校吃一頓飯,要交五鎊錢。
南方都市報:當時你已經是教授了,他們就在你的門牌上寫著“陳教授”。
陳之藩:那是他們客氣。
南方都市報:馮友蘭講過一個笑話,說如果光從課程表看,中國北大、清華的畢業生,可以教美國的哈佛;哈佛的畢業生可以教英國的牛津、劍橋。
有人說,中國讀本科所讀的課程在國外可以讀博士了。
陳之藩:所有的中國人都對博士誤解,包括金庸也是誤解。
金庸一定是在浙江大學有學生污辱他,他氣了,到英國劍橋去讀博士了。
翻譯《紅樓夢》的人不是給他翻譯《鹿鼎記》嗎?有人建議,給他榮譽博士,榮譽博士是最高的榮譽啦,他還非要讀一個博士回來。
我老想寫一篇文章關于什么是博士,我帶過好多博士,在香港帶過,在休斯頓也帶過,在臺灣也帶過。
博士就是所研究的都是小問題,就我而言,老師帶博士最多是三個月,三個月后你就自個上路。
科學研究到什么情形,請你繼續研究,或者你研究別的問題,那也沒關系。
那么三個月到六個月以后,關于這個問題的研究,我一定不如你,你得跟我講,一年以后你understand(理解)到什么程度。
博士就是對著一個問題,當你發表的時候是全世界第一,這是最低的標準。
不是抄別人書,抄別人書你給我看什么?你也不用騙我,你騙不了,你騙我可以,你騙不了全世界的人。
你發表出來就得給大家看,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你這個問題,你騙不了人,你可以騙一個人,騙一個時代,但你騙所有人forever(永遠),不可能的。
解決一個問題你是第一,這就是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