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雨江南
江南的春天多雨,漫天的雨絲,猶如密密匝匝的思念,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獨上樓頭,臥聽風雨,雖說落寞,未必就是傷懷的事,何況,只身單影,無牽無掛,天地皆為我縱橫,是故,在春風春雨里,放縱自己的思想,馳騁天地之每一個角落。
眼里有雨,心中有性,雨里有杏白桃紅,唱一曲江南春來早,再吟哦幾句閑適文詞,自是有說不出的高興;然而世事如麻,纏纏繞繞,年少尚有幾絲放曠的情愫,于煙雨中攜佳人冶游,看落花遍地,穿雨霧,過舟橋,指指點點,以為江山萬物,不過耳耳,殊不知世事之艱難,足可讓英雄鎩羽,青衫淚濕;等年長色衰,再聽這雨打芭蕉,心中憑添時過境遷之嘆,一簾春雨,不再顯得那么嫵媚動人,反而,在這春日的碧綠中,內心,竟陡然而生些許蒼白,浸染每一寸的肌體,無法擯棄如影隨行的感傷。
春天的雨,按理說,應該是活躍的,一冬的沉寂,枝枯葉瘦,正需要雨水的滋潤,清風之撫慰,才可能生長得錦繡葳蕤;雨幕里的萬物,也該是動感的,猶如饑渴的靈魂,亟待生命的補給;可是囿于我們的內心,我們的感受,春雨里的風物,無形之中在滋生我們的愁緒,而且,很多的時候,我們無法拒絕,反而由他引領,在失意無奈的氛圍里游走,透過我們的眼,再去看一簾風絮,滿地落英,心潮難平,思緒萬千,真是應了“無風仍脈脈,不雨亦瀟瀟”的書寫。
但是,春雨的恣肆,洗去了人們臉上的鉛塵,為江南的春,做了充分的鋪墊;因為有雨水的洗滌,三月的江南,天空蒼翠高遠,完全沒有了冬日的沉悶,因為有雨水的澆灌,和風暖陽里。
柳發新芽,桃綻緋紅,杏花一身粉,梨花枝頭白;藏匿了一個冬天的鳥兒,也在半空中賣弄似的,劃著優美的弧線;且不說鶯飛草長,鳥語花香之盛況,單單一句“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就會讓你心動不已。
試想,風輕水暖,濤輕浪細,一葉扁舟,出沒煙波之中,一支釣竿,放逐江湖閑情,真是自在逍遙啊,神仙日子,不過如此;若能有伊人相伴,歸隱在江南的山水里,豈不是人生之愜意!
杏花春雨江南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最喜愛江南的春雨,三月、四月間的雨明媚而溫潤。
那雨分明是可以滋潤到人心田里去的。
是誰在夜里吹起了竹笛?那聲兒怎是如此的纏綿,還雜糅了些欣喜的味道。
是感激春天的翩躚而至還是希望這悠揚可以在夜色里滑過青綠的池塘,穿過廣袤的原野傳到那思念的人兒身旁把春天的情懷訴說?笛韻聲聲里,悄然有春雨自天幕垂來,絲絲的,綿綿的,隨著濕潤的清風扭動著輕盈的身姿,在夜色里依然可以讓裊娜明晰起來。
這難道是天庭的精靈在凡間嫵媚啊。
這是什么雨?所謂吹面不寒楊柳風,這一定就是那沾衣不濕的杏花雨了。
我分明已聞到了那熟識的香味了,你沒感覺到這份親切么?
紛紛揚揚,纏纏綿綿的春雨喲,下吧,盡情地下吧。
讓整個江南都籠罩在你溫潤的懷里,染濕連綿的山巒,撫摩一江的春水還有那晚歸的帆影……讓我那可愛的人兒在她紅色的閨樓里也能收你入詩,聽到我托你捎去的情話。
取你入墨,描摹出鶯鶯燕燕的春雨江南,鈴上朱色的印,系上粉紅的絲絳,但等一個明媚的日子來臨,好展開你的心思濕潤我的眼睛。
倚窗聽雨到天明,雨兒的身形在悄然中隱去,那滿目的青瓦白墻盡被一層迷蒙的晨霧輕籠。
被春雨浸泡了一夜的心思也變得沉甸甸的。
“杏花賣唻!杏花要伐……”玲瓏的聲音飄拂而來,縈繞在耳畔清脆欲滴。
只聞聲音不見人,那杏花女在哪條巷陌里穿行?花香早已入鼻,人兒哪里會遠。
粉的桃花、白的杏花都是我之偏愛,粉的嫵媚,白的素淡,都似我那夢中人兒一般叫我心醉,都似我那江南嬌娥令我癡迷。
平生偏不喜富貴,獨愛清白那一叢。
又有誰可以讓我感知這生命的鮮活,又有誰能讓我夜夜神思夢里游……
若得那良宵春醉之時,拈一朵杏花簪于你粉綠的衣襟,在細迷的春雨里徜徉杏花林里,白袂兒飄飄,溪流兒潺潺,身段兒纖纖,笛韻兒悠悠,誰言人間無桃源。
給我一個羞澀的笑容,再給我一些輕悄的呢喃,值此長醉不愿醒,只羨鴛鴦不羨仙。
盼只盼,年年春雨上階沿,兩相廝守有情天。
杏花春雨江南
每逢杏花開放時,江南一帶,往往是春雨綿綿,老天總是不肯放晴。
難怪有千古流傳的“杏花春雨江南”佳句。
其實這3個名詞拆開來十分平凡,而連在一起,頓覺雋妙可喜。
心中倒有點不再厭惡春雨之殺風景了。
宋代詩人陳簡齋有詩云:“客子光陰詩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是證明春雨與杏花,竟像夫妻般結下了不解之緣,彼此是分不開的了。
我家的園子里有一棵杏樹,是祖父栽種的,枝繁葉茂,結果實很多很大。
每年5月麥黃季節,樹上掛滿了一顆顆火黃色的杏子,十分壯美。
可惜的是,每逢杏花含苞吐放時,就遭到了江南綿綿春雨的襲擊,落英繽紛,十分可惜。
今春老天多雨,江南連日煙雨紛紛,難見晴日。
我常站在樓道走廊上聽雨,看著庭院中含苞欲放的杏花,記起了愛國詩人陸放翁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佳句。
不過,在我們蘇杭一帶,花店和賣花女子隨處可見,但賣杏花的卻絕對沒有。
詠杏的詩頗多佳作,如宋祁詠杏,有“紅杏枝頭春意鬧”之句,這一“鬧”字寫得絕,傳誦一時,人們便稱之為紅杏尚書。
如元好問云:“杏花墻外一枝橫,半面宮妝出曉晴;看盡春風不回首,寶兒元是太憨生。”此外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等等,都是有關杏花的名句,傳誦至今,杏花真是花族中的幸運兒了。
在杭州西湖的西泠橋附近,原有一家酒食店,名“杏花村”,門前挑出一個藍色的小布幡,臨風飄拂,很有畫意。
我在那里吃過兩次“西湖醋魚”,味道極佳。
而山西的“杏花村”酒廠生產的“汾酒”、“竹葉青”酒等名酒,早已飄洋過海,名聞遐邇了。
杏花春雨江南
海子的北方是南方人(安徽)的北方,戈麥的南方是北方人(黑龍江)的南方。
我是南方人,海子的想象更符合我的現實。
南方因為發達的商業滋生出來許多功利與世俗,讓我急于離開。
當我來到北方,發現這種功利與世俗早已蔓延到這個國家的各個角落。
當他們得知我是浙江人后,第一反應總是:浙江人有錢、狡猾、會做生意。
眼睛里既恨又愛。
實利被推廣為人們關心的共同話題和前程。
中國本來就是個務實的國家,我本不該抱有幻想。
我的北方沉淪之后,我試圖去北京實踐最后的幻想,卻陰差陽錯回到了南方。
之后,去過好幾次北京。
我為當初的幻想捏了把汗。
從天安門到北大,從北海到阜城門(西渡有本詩集叫《阜成門的春天》),我什么也沒有找到,除了自己的幻覺。
我站在北海的高山上,望著這個城市,它早已不是書籍里所說的那個古都了。
在北京,我一再拒絕進入人聲鼎沸的故宮。
而上海三年,讓我更加清晰地認識了這個東方大都會,它只不過是中國人追求實利的欲望投射對象。
這里擁擠、吵鬧、欲望、快速、雜亂,我每次進入市中心,幾乎都會大腦缺氧。
最后,我終于決定把心靈安置在我出發的地方——新市/仙潭。
我所在的村莊叫孟溪。
我重新發現了這些詞語。
它們如此深邃,足夠我居住。
這一番周折之后,我更清楚故鄉對于我的意義。
我曾經在外婆家二樓陽臺,和小學同學張玉說,要是能夠把新市寫出來,把它街道的走向、店面的排布、人們的閑言碎語、郊外的鄉村、村里的作物和勞動的農民請入在文字里,讓它們繼續存在下去,已經很不容易了。
去年,我終于決定將博客更名為“從彼得堡到新市”。
彼得堡代表前幾年對心靈的探索(我以為俄羅斯文學是最好的文學),新市代表以后執著的方向和落腳點。
而之前的博客名“游弋的鏡子”太拉康化,太現代,太混亂,我希望告別這種心靈狀態。
自從我去西安上大學,只有在夏天或者冬天回到故鄉。
春天和秋天的感覺只能在記憶里尋找,或者通過閱讀讓它變得豐腴,可它有些淺。
大學畢業又一次回到南方。
此時,才能夠再次回到新市,在春天。
2004年,我考北大的研究生失利,最后到上海大學復試。
此時是四月。
我得以回家居住一段時間。
那幾天陰雨綿綿。
我的房間墻壁被雨水淋得斑駁不堪。
我躺在床上讀書。
雨水的淅瀝之聲將我帶到十幾年前的村莊。
雨水慢慢濕潤記憶。
又想起小時候的雨。
春水漲起來。
魚們逆流而上。
我喜歡在春水盈滿的溝渠用石塊搭一條弧形堤壩,只在一邊留出口子,讓魚通過,拼命游往上游的魚不時會被湍急的水流帶回下游,不幸落入我的堤壩里,伸手就可以捉到。
或者直接在溝渠里攔上一只網。
過一段時間提起來,準會有魚困在里面。
2004年,我依然對將去的上海充滿幻想。
對都市的徹底失望要在兩三年之后。
所以這一次返回春天的故鄉在我記憶里除了那場連綿的雨,似乎別無其他。
而2006年,我似乎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春天降落在了皮膚上,夢鄉一般的風拂在面孔上,春天一下子復活了。
田野里到處是野草鮮嫩的氣息,我想起來小學時一個美好的詞:沁人心脾。
小時候,不會做作到用優雅的步伐走在田野上,用充滿詞語的心去觀照春天。
那時,只會瘋跑、玩土游戲、抓蜜蜂、捕魚。
當我用一副被知識浸過的頭腦重新捕捉到了春天后,兒時的鮮活感受才一一復活過來。
以這些原始感受為基礎,我更能進入一個所謂“江南的春天”。
我曾經熱衷種花。
自從外婆村上的劍鋒給了我一株雞冠花,就開始在東門外的空地上營造自己的“花園”。
以后的花陸續多起來:鳳仙花、太陽花、蔥蘭、夜來香、美人蕉、蝴蝶花、喇叭花。
我栽種的,不僅是極普通的俗氣的花,而且除了蝴蝶花,都是夏秋季節的。
一直以來,我對課本上所說的“春暖花開”沒有多大的認同感。
春天,田埂上、水渠邊倒是會開一些小野花,不過因其太渺小,敵不過遍野的鮮草。
我對春天最直觀的感受,是草,而不是花。
故鄉最多的樹,是桑樹。
春天,一大片一大片的桑樹抽出嫩芽,那種鵝黃的嫩芽,在春風里暈成一片,十分動人。
不過,我忽略了農作物的花,比如蠶豆、豌豆、大豆(毛豆)、南瓜。
南瓜的花艷黃,蠶豆、豌豆、大豆都是紫、紅一類。
很喜歡豌豆花。
紫而偏紅,鮮嫩、柔弱,就像春天的身段。
對農村來說,花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多半沒人看得上。
有一段時間,家家戶戶都種起桃花來。
我猜那一陣肯定鎮上來了一些販桃花苗的販子。
我的二伯,因終生以剃頭為業,新市東郊一代的人們都叫他剃頭大伯。
他家的桃花是村里最早的桃花。
立夏這天要在野外燒立夏飯(豌豆飯)。
灶旁需插一枝桃花(桃符?)。
我們都會向剃頭大伯家索要。
他家的兩株桃花是我能記起來的“春天”里最早的桃花。
因從不修剪,枝葉過于茂密,我的印象中總是黑漆漆一團。
在東升南邊的梅家塘(已是桐鄉市地界)有一株梨樹,梅家橋堍頭一戶人家門前的這株梨樹,是我見過的最早的梨樹。
我頭一次見到了雪白的梨花。
這么關注梨花,完全是因為岑參的詩句“忽如一夜春風來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很早的時候,我就偷偷在自己買的《唐詩三百首》里讀到了它,并且念念不忘。
以后讀書多起來,發現不論是江南人還是外省人對江南的遐想,總是會把春天、雨、花這幾個主要元素合并在一起。
這似乎成為了“江南”這個詞的主要內容,溫暖、潮濕、艷麗,這就是它的“風骨”。
杜牧的《清明》最早在我腦袋里烙下這幾個詞的相互關聯:“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清明節自然在春天。
清明節,春風盎然。
這是酷愛風箏的我對清明最重要的感受。
牧童,已經是一個懷舊的詞了。
我從沒見過牧童。
只聽過父親小時候放牛的很多故事。
那么杏花呢?我能想起來的,只有山西杏花村。
我并不知道杏花長什么樣子,甚至不知道南方是否有杏花。
可是“杏花”的確是我已經“熟知”的事物,而且它經常和“雨”一起出現。
杜牧的詩是這樣。
后來讀到寫江南最為貼切兩句詩“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也是這樣。
詩僧志南這兩句詩出現在初中語文課本上(浙版中小學教材均為彩印。
詩歌都放在單元之后,配有插圖。
我最喜歡的是安插在各單元里的古詩和淡雅的著色水墨插圖),一直刻在我記意識深處,是“江南”在我記憶力休眠的臥室。
可我還是弄不清楚杏花到底是什么樣的東西,只能在畫里,想象它淡粉的花瓣、花瓣上欲滴的春雨。
陜西師大唐宋文學的老師(師大的唐宋文學課學期最長,教師均為霍松林的得意門生)講到陸游時,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立刻吸引了我。
這兩個句子完全更新了陸游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此后的陸游,不再是寫《示兒》的老人陸游,而是寫《臨安春雨初霽》的江南詩人陸游。
陸游是我的浙江老鄉。
我卻沒怎么喜歡過他的詩。
他和唐婉的戀愛因其凄慘曾經被我關注過很久。
我甚至不滿湖州同鄉上彊村民編的《宋詞三百首》不收入陸、唐二人的《釵頭鳳》,將這兩首詞抄寫在書的尾頁上,以示完滿。
不過,這兩首詞用力過度,加上我向來對詞有些偏見,我腦袋里盤亙的依然是一個拄著拐杖蒼老不堪的關心“統一大業”的“愛國詩人陸游”:秋夜將曉,踱出茅屋,吟什么“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行將就木時,還把兒子叫到床邊,叮囑“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這些詩我在小學就讀到了。
它們的插圖全是蒼涼的橘黃色——現在一想起陸游,總是冒出橘黃色。
在中國,是否愛國主義、民族英雄是一個詩人能否進入啟蒙教育的門檻。
我在中小學被迫認識了許多這樣的“愛國詩人”:陸游、辛棄疾、文天祥、于謙、夏完淳、秋瑾(很多人的詩并不怎么樣),甚至屈原、杜甫、龔自珍都被塑造成這個形象,以至于破壞了我對一些人的感覺。
在隨后許多年的閱讀里,我對陸游以及很多人一直不屑一顧,實在讓我錯過了許多好詩。
“愛國詩人”陸游的這首《臨安春雨初霽》強烈的反差讓我耳目一新。
詩題已經點明是寫春雨剛過的南宋京城臨安,如今的杭州。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雅致、飄逸、悠閑、生動盡現詩中。
且詩句又一次把“春雨”和“杏花”植入同一幅畫面。
我卻還是尚未在目光里遇見杏花,它一直是神秘的事物。
小時候,去買零食,一般會買一包話梅或者杏肉。
杏肉已經研制得面目全非,幾成黑色。
根本想象不出原來的容貌,更不能猜測其花朵的樣子。
新市有一家莫干山蜜餞廠,母親曾經在這里工作過,于是家里到處是蜜餞的身影。
據說這家廠規模是想當大的。
我特意留心過杭州和上海的超市,果然可以發現這種叫做“莫干山”的產于新市的蜜餞。
于是,我對蜜餞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每次買蜜餞,總是會升起兒時的疑惑:長出杏子(母親叫杏桃,杏的發言發音是ang,所以就成為ang桃,這在家鄉的語音是很獨特的)的杏花是什么樣子的。
后來又讀到虞集的一句詞:“杏花春雨在江南”,虞集的詞不多也不甚出色,獨這句,讓我記住了這位元代詩人。
很多詩人就因為一兩句話讓我記住了他,甚至用一兩句詩偏移了我對現實的看法。
比如志南的“沾衣欲濕杏花雨”,比如虞集的這句“杏花春雨在江南”,他最終完成了我頭腦中幾個割裂的事物的團聚:杏花、春雨、江南。
他的詩很好地注釋了杜牧的江南:“多少樓臺煙雨中”(詩不正好叫《江南春》嗎)。
在杜牧煙雨迷蒙的江南里,如果再添入細節:春雨輕輕拂過杏花,在淡粉色的花瓣上漸漸凝聚成露水,露水晶瑩,緩慢地滑下來,最后在邊緣拉長,以至滴落,另一滴緊接著追過來——此時,江南春天的動人之處可謂到達了極致。
在我看來,江南的長處不僅僅在于溫和,更在于其細致。
這種品質慢慢在我身上蔓延,成為我理解事物的方式之一,甚至成為我寫詩的標準之一:細致,或可謂之曰細致的幻覺。
細致是我在事物身上周游了一圈回到的地方,對前幾年的詩學觀念的一個調整。
我發現,事物難以逃脫幻覺的牢籠,所謂事物本身,原生態的東西,根本不存在,追求直接也只是對“事物本身”的幻覺。
但我依然接受不了華而不實的幻覺。
我喜歡的幻覺越來越是貼近在事物周身的“細致的幻覺”,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正如任何事與物都難以抵擋想象的入侵,這樣的江南里自然參雜了諸多想象的成分。
我必須坦白,雖然后來的確見到了真實的杏花,但是雨中的杏花依然只是一種幻覺。
雨水在杏花上運動的想象來源于上海詩人王寅的幾句名詩:
我看見一滴雨水與另一滴雨水
在電線上追逐
最后掉到鵝卵石路上
我在2006年見到了杏花。
就在裴老師去我家鄉之前。
在上海大學校園里。
上大擁有一片龐大的綠化地,幾乎獨立出來,成為一個生態群落。
一條荷塘呈四方形圍繞四周,荷塘外邊是草地和玉蘭、櫻花、枇杷、楊梅、桃樹、李樹。
里邊是一個小島,大家戲稱為情人島。
島上四周是一條泥路,路邊一圈金橘,每年金橘成熟,我都會去摘來吃。
島上遍植果樹。
最多的是桃樹,以及野草莓、棗樹、柿子樹、楊梅,當然還有一片杏花。
當時差不多三月,裴老師有一架老式膠卷相機,約我和晶晶去照相。
“人面桃花相映紅”,我每每見到桃花,崔護的詩句就會自覺地來到跟前,播撒幻覺。
我從沒見過杏花,以至于站在杏花叢中,誤以為是桃花。
杏花與旁邊的桃花雖然花型相似,顏色卻有些差別。
桃花的紅更艷,杏花的紅更雅。
于是我們斷定此時所置身的是杏花無疑。
再說,裴老師來自杏花村的故鄉山西,這一判斷讓我信服。
那一天在我尤為特別,我親眼看到了傳說中的杏花。
腦袋里,又一個事物被落實,很舒服。
然而,記憶里的江南之春依然不是杏花在雨里搖曳的春天。
盡管見到了真實的杏花,它對我來說仍舊是稀少的事物。
一直以來,我見到最多的是桃花。
故鄉村子里只有桃花,我在江南其他地方,見到的還是桃花。
也許我見到了杏花,它對我來說不在經驗深處,很容易被誤認為是桃花。
剃頭大伯家的桃花最后不再是一枝獨秀了,村子里家家戶戶種上桃花。
大家卻不會打理,若干年后,家種的桃花幾乎成為了野花,或者干脆死去。
我慢慢成長,不再是到處瘋跑,開始流連于故鄉的花草。
有幾次,下過雨,我瞥眼看這鄉野的桃花,竟然產生了幻覺。
我不再把它們當作果樹,而是被詩詞的幻覺浸透的江南事物。
張志和的那首《西塞山》詞在這中間起了不少作用。
張志和曾隱居湖州(德清是湖州所轄的一個縣)西塞山。
這首詞當然會出現在浙版初中語文課本上。
讀到它之后,我就難以忘懷,它在一千年多前就已經記錄了我的童年生活: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西塞山本身是湖州的山。
白鷺是我小時候在水田里經常遇到的鳥,被我們稱為害鳥,因為啄食稻子,但它身材優美。
桃花、流水、鱖魚——這是我在前面說過的捕魚的情景。
春水一夜溢滿水田,從水田里沿著溝渠流到湖里,然后,捕魚行動就可以開始了。
鱖魚是其中我很喜歡的一種魚,它不僅有好看的花紋(我們因此叫它桂花魚),還有肉嘟嘟的身子,軟綿綿的,且行動遲緩,貼水底游動,容易捕捉。
箬笠、蓑衣——在我上學之前,我家的雨衣確實是古老的箬笠、蓑衣。
箬葉是做粽子的葉子,有一股清香,我捉魚的那條溝渠旁就長著許多箬葉。
棕櫚樹身上的“皮”可以做成蓑衣。
黑色的,發絲一般,只是很硬,扎人。
建偉家屋后就有一株棕櫚。
我常常見它。
它的“皮毛”經常被人扒走。
“斜風細雨不須歸”——清明節是家鄉除了春節做客做多的時節,清明多雨,小時候,我總是逞強,不打傘。
事實上,傘真是多余的,絨毛般的細雨落在衣服上只是一些細小的透明粉末,半天不能積起多少,一拂便沒有了。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以杏花春雨江南寫一篇散文,要1000字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