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松聲入鼎來。
(劉禹錫:《西山蘭若試茶歌)))
鼎中颯颯篩風雨。
(秦韜玉:《采茶歌》)
灘聲起魚眼。
(李群玉:《龍山人惠石廩方及團茶》)
聲疑松帶雨。
(皮日休:《煮茶》)
驚風驟雨起爐煙。
(崔道融:《謝朱常侍寄貺蜀茶剡紙二首》)
成語:一瀉千里
急流險灘
波瀾壯闊
波濤洶涌
波瀾起伏
濁浪濤濤
湖光瀲滟
碧波萬頃
碧波漣漪
水光瀲滟
波光粼粼
浩瀚湖水
滄海橫流
溪水潺潺
水聲丁冬
浩浩蕩蕩
碧波盈盈
水簾懸掛
噴珠吐玉
奔騰咆哮
段落:
我們的生活,離不開水聲。
洗菜時,水從水龍頭嘩嘩地流出來。
洗澡時,水往身上潑,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流連在田間地頭,水從這丘田流往那丘田,淙淙作響;水從高處跌落而下,聲音遠而可聞。
潺潺溪水,吻著河床,汩汩流去,聲音細微而輕柔。
水的聲音,是一首美妙的音樂。
無論是人為發出的,還是自然流動而形成的,都會讓人呯然心動的。
很多聲音里面,我唯一沒有厭惡的,或許是水聲。
水是陰柔的,溫柔的。
柔若似水,是形容一個人的那份柔,那份美。
“溫柔的女子是水做的”,用水來形容女子那份溫柔的迷人的氣質,最恰當不過了。
我愛看水。
在家里,一盆清澈的自來水,可以讓我凝視半天,我想像那是海,那是湖,碧波蕩漾。
那潔凈的樣子,我真的不想弄臟它。
但水呢?它是情愿犧牲自己,換來人們的潔凈的。
只好一邊感動著,一邊洗東西了。
洗了東西,還留著二次利用,讓它嘩啦啦地沖洗衛生間。
??山間溪澗,清淺的水,或在溪床里汩汩而流,或隱于草叢里,只聞其聲,不見其形。
聲音的悅耳動聽,水質的那種清、那種涼、那種純,是要讓你生出,來生想做水的欲望,或者“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感覺。
深山幽澗,極少人到,可是它照樣年復一年地流,魚呀,蝦呀,與它作伴。
蹲在溪邊,看著自由自在地游動的魚蝦,你就知道什么叫快樂。
山中的水,是沉靜的,寂寞的。
可是我卻向往它,偶有閑暇,都想著去與它會晤,捧起它,喝上幾口,領略那份甘甜,那份千年的等待。
不但我向往它,很多人也向往。
一車車的山泉水拉回來干什么呢?是賣給人喝的。
又據說山泉水泡茶,味道是一流的。
泡茶的少女,輕把茶盞,高沖低斟,那水落下的細碎的聲響,如仙樂飄飄,未喝茶,心巳醉。
山泉水的聲音是好聽的。
國外,有人專門到山間溪澗,拿錄音器材,錄制山泉水淅淅瀝瀝,或者叮叮咚咚的聲音,賣給遠離山水的城里人。
這聲音,像天籟,從天空而來,深入聽者的心底,蕩滌聽者的靈魂。
山泉水的聲音,還能治失眠呢。
失眠的人,放上一盒錄有水聲的磁帶,在如天外飄來輕柔柔的音樂里,安然入眠。
??沒有什么聲音比水聲更能吸引人了。
雨夜,窗外,水自樓上滴下,嘀嘀嗒嗒的聲音,宛如,深夜里響起的一段古典音樂,心底涌起的是浪漫。
要是夢中醒來,屋外小雨沙沙。
躺在溫暖被窩里的人,聽著,聽著這種輕柔,像慈母哼著的搖籃曲,又像少女鶯聲細語的嗓音,心里生出的,除了感動,除了生活的愜意,除了心里的那份潛藏的安靜和善良,還能是什么呢?水的聲音,是迷人的,不管是嘩嘩如瀑的那種,也不管是小蟲啾啾的那種,都是妙不可言的,是大自然專門彈給我們聽的音樂。
耐心傾聽,認真地品味,性情得到陶冶,情感受到熏醉。
世間有什么煩惱呢?人間有什么寵辱呢?傾聽水聲吧。
它會告訴你:什么叫快樂,什么叫超脫,什么叫淡然,什么叫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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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溝流月去無聲,豈是真的無聲?空山深處,不聞人語,但聽水聲。
潺潺,淙淙,涓涓,泠泠,如有素手挑琴,卻百轉千回不見一個人影,只有那清冷的音符,濺到有緣人的衣衫上,和著萬般的纏綿,凝成透明的凄清。
山中的水是出世的隱者,或許,在某個山回路轉之時能瞥見其明眸的一轉,而要窺其絕世的容顏便是癡人的妄想。
塵世中人往往想覓其源頭,宛如登門拜訪,只有那千古知音才明白,連見面也是多余,只需帶著天涯咫尺的素心,傾聽如泣如訴的水聲。
我自紅塵中來,濺一身俗世的人聲語浪,欲找一汪清泉,洗去肉體凡身上的塵埃。
初初入山,水聲潺潺,頓覺世上還有那欣欣然之事,遂將凡塵俗事都壓在心底,再上一把鎖,便不會抖出來污了這一股清氣。
水的身影若隱若現,如夢幻之不可把握,在長滿青苔的橋下我瞥見水那細腰的一閃,在下一個路口竟然杳無蹤跡,而水聲近在咫尺,清清泠泠,如美女子足上之玉環,移步鐺然有聲。
那被人聲污染的水的歌聲非我所愿,我只想聽聽那純凈的水聲,仿佛以寂寞的語言訴說純凈的心聲。
且往山之深處行去,空山,即是深山。
我甘愿迷了路,只為聽那水聲。
空山不空,有這寂寞的水聲。
聽一聽,沒有市井人聲,偶爾一兩聲鳥鳴,在看不見的地方,近在咫尺,有一點點水聲,似是玉珠灑盤,不可拾掇,我不禁惋惜,卻也是枉然。
陽光也無法造訪的深山,雨后的石階幾許濕意,空谷的足音分明是希罕客。
駐足聽聽,喁喁,切切,低低的私語。
在這少有人問津的地方,低低的傾訴,淺淺的吟唱,誰聽?水的聲音在空山幽谷中時遠時近,時斷時續。
如午夜的低回,酒醒后細細追尋夢中的情景,與三五知己酬唱應答,在回想前塵往事之時輕輕地嘆一口氣,在審視今生今世之際為命運叵測低低啜泣,潺潺,淙淙,涓涓,泠泠,水的傾訴怎堪細細聽?在無人的山中,我恍若與一個虛空靜靜地對坐,任那神秘的手指撥動塵封的心弦,剎那間仿佛被萬箭擊中,睜開眼來,卻是一個更清明的人生。
我本是紅塵客,帶了一身濁氣,世俗的桎梏已成我行動的拐杖,欲聽更純凈的水聲,卻不敢再往深處去。
我在一方清澈的潭前駐足,水流無聲,我不敢妄言,恐誤解這沉默的語言,又生臨流的怯意,欲用清澈的水洗去我自紅塵中帶來的濁氣,更怕污染這一潭清純,恨不能尋一把斷水之劍斬這不絕之流,留住直照人心的清明。
水自深山蜿蜒而來,以純凈的語言訴說清白的身世,又以藻雪精神,守候一段冰雪情緣。
然而山之深處,有誰去聽那寂寞的傾訴?也許,最清澈的水往往是沒有知音的,也許,她已藐視一切世俗的情緣,縱使知音不來也依然吟唱,在無人的山間。
紅塵濁世,水那清泠的吟唱流出山外已被市井人聲的浪濤吞沒,誰能在喧囂中聽取那純凈的心聲?只有那千古知音,甘愿踽踽獨行,向那山之深處聽取寂寞的水聲,那如泣如訴的水聲,仿佛深夜的低語,仿佛孤獨的歌吟,仿佛寂寞的心聲。
水聲———流水的聲音有什么好聽的呢?
詩人、文人、知識分子們對水似乎都有些好感。
孔夫子便
曾用“智者樂水”四個字做過概括,對著水,他還發出過“逝
者如斯夫”的感慨。
這位睿智的老人,想必也是水聲的知音吧!
水聲,其實也并不是凡水皆有聲的。
喑啞之水,一潭死水,
像聞一多《死水》詩中詛咒過的污水臭水,而今成為環境污染
一大公害的工業廢水,多是默默無聲的。
唯有純潔的水,清亮
的水,幽雅寧馨的水,活著的水,流動的水才發出聲來,音樂
般動聽。
流水不腐,流水有聲,水聲是水的生命力躍動的象征,
沉默則是水趨向死亡的不祥之兆。
水聲對于我的第一次誘引是在南方的農村。
夏日夜晚,戽
水的水車在河邊踏響了,水被抽上岸,沿著溝渠蛇一樣蜿蜒著
流向稻田,夜暗中閃閃地亮著的銀色,是月光,水波,還是秧
苗那淺嫩的芽呢?嘩然的水聲有著歌唱的格調,充滿前仆后繼
躍奔而去的慷慨。
土地和稻秧,興奮地吮吸著,仿佛聽到她們
迫不及待地啜飲時的律動。
以后便是在一條長河中了。
聆聽水聲的最佳時機在深夜,
在一艘古老的、幽幽亮著小風燈的夜行舟中。
兩岸燈火明明滅
滅,昏茫的田野與村莊在動蕩中退去,聽得見河水拍岸的聲響,
聽得見水從船板下流過去的細碎的呢喃。
船夫撥動槳櫓,不時
哼出一串低沉的“喊號”,這時,水聲便有點凄涼的況味了。
也許,這次夜行船上水聲對我心靈的擊打留下的烙印太深,以
致多年后在異鄉一條小河中劃舟時,還吟出了這樣的詩句:
聽那河水拍岸的聲響,
簡直就是我的故鄉。
水與水不同,船和船兩樣。
那一年遠行巴蜀,順江流而下,
過三峽越荊楚,坐在現代化的大輪船上,激流涌浪一陣陣向船
上拋來,潑濕了甲板,濺在佇立船頭的我的頭發上,感到衣單
不勝寒,卻又不肯離去,任江風勁拂,排浪噴打。
這時候,我
聽到的水聲是激蕩的,憤怒的,充滿生命活力和昂揚的意氣。
雄奇,驚險,壯闊。
這才是大江東去,這才是大浪淘沙的氣勢。
水聲的力度和奔放感,遠非家鄉小河的潺潺所能比擬的了。
在山泉水清。
山泉的清澈和明亮,使水聲染上了出世的幽
深氣質。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泉聲咽危石,日色
冷青松”,王維的詩將山泉水的“仙風道骨”寫絕了。
深山幽
谷的寧靜,白石青松的冷寂,穿行于曲折峽谷間的澗水之忽隱
忽現,構成一種神秘與陰柔的美感。
那一年我去到一處叫“迷
魂澗”的地方,峰巒鋸齒般參差,淡淡的霧靄隱約浮動,忽聽
得淙淙的聲音傳來,便有澗水從石縫間流出,走著走著,又似
銀色的箭似的消失,聲音還留在耳邊。
走了一段,忽又冒了出
來,捉迷藏似的調皮。
及至深夜,那水聲更清晰響亮了,一輪
冷月臨照,滿山綠樹生風,便覺徹骨的森涼,驟生出世的空靈
之感。
在電梯上下的高層建筑居住,在白天也打開燈擠在密不通
風的寫字間里上班的都市人,想要聽一聽水聲是相當地難了。
有些人,譬如問“流水的聲音有什么好聽的”忙人們,自然是
不在乎的,我卻常有對于水的懷舊感,或稱“水的鄉愁”之念。
前幾天,忽從晚報上看到一條新聞,說是有位美國商人名叫澳
克的,周游了世界,用立體聲錄音機錄下了千百條小溪流、小
瀑布和小河的“潺潺水聲”,準備“高價出售”,專供人們欣
賞流水之聲云云。
這也許算一條好消息吧,它給予我的卻是憂
慮多于喜悅。
看來,科技含量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比重愈來愈
大,人造物取代自然物的速度在加快,而市場之手,商業的無
孔不入的利潤網絡愈織愈密,這是現代社會發展難以回避的現
實。
一想到人們也許不得不以高價從錄音中聆聽小河的“潺潺
水聲”,不免有一點尷尬之感。
為了減緩或改變人類與大自然
的疏離之苦,為了減緩或改變生態環境被污染、惡化的困境,
能否找到不依賴錄音而能常置身于美好的自然,聆聽水聲的悠
悠?也許,該是我們應該努力探求、爭取與獲致的,這大概不
能算是一種現代人的桃源夢吧!
是啊,過慣了熱鬧生活的人,誰愿意過簡單的日子呢?聽慣了悅耳動聽歌曲的人,有誰還在意一滴流水的聲音呢?盡管都市里的人們也在追求著原始部落,也在尋求著反樸歸真。
但如果你問問他們,愿意去山區生活嗎?愿意去邊區支教嗎?沒準,你聽到的回答一定是一個沉默的回音。
一方面我享受著物質的豐富帶給我的雍擁“大肚”,另一方面我又渴望跳出物質的庸俗,跳出物質帶給我的惰性。
在城市的邊緣,我守望著一些精神的世界,守望著一些在別人看來是呆子傻子才做的事情。
不過,自從我聆聽著這滴水聲后,就像我背起行囊游走在異鄉與故鄉間聆聽的那一段段故鄉的童謠一樣。
如果說蟬是在高亢的鳴叫聲中度過它興奮的一生的話,那么我愿意我的一生時常有這滴滴答答水聲相伴,有這樣簡單的聲音提醒我,我想,古人講的禪意不也在這水聲中嗎?我希望有一天在這滴滴答答禪意的水聲中,得到一個真實的自己!
你是否也有類似的經驗?在似醒非醒中眼前忽然出現一些意外的景象:一只風箏,一個陀螺,一枚生銹的銅幣,一棵果實累累的銀杏樹,或是一張笑臉,一張哭臉,有時也可能是一陣鳥叫……它常常令我困惑,不過有時候也是一種快慰,像這片水聲,似是無端必也有端,它的起端在過去的時日,一度接觸,一度熟悉,一度,因為這個夜晚,一聲聲從沉淀的心中爬出來,從認為早已遺忘的記憶里爬出來,過去并未完全過去,至少并未徹底湮滅。
在水聲里,眼前出現一條溪流,一條小小的溪流,淌出荒谷,淌過叢林、斷崖和飄著炊煙的村落,淌向遙遠的平原。
我從上面認識的蜿蜒與流失,流失的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大概不可能記得生命的第一口吮飲了吧?我們都經過第一口吮飲,這第一口是一切的開端,從此步上人生,從此開始去迎接未來。
這第一口多半是一小匙黃連湯或母親的乳漿。
無論是黃連湯或是母親的乳漿,都是第一口,也都脫不了溪流的關系,我確是如此。
居住在那條溪邊的每一個人也是如此,因此可以說第一口飲進的便是水聲。
似乎不必去追問何以要用黃連苦湯作開口?就是母親的乳漿也甚少甘味,你從這上面體味到什么嗎?我明白如此進行的一次傳遞儀式,傳遞著人類的“源遠流長”,傳遞著人類生活中必不可免的遭遇。
我自然有充分理由去想這條溪流,和追溯它的性情。
水聲唱過去,唱過那個匍匐兩岸的山村。
記不記得擠擠挨挨的青色大宅院,巍然的門臺上鑲著獸頭。
一只角的獸頭,他們說是麒麟,誰又見到過麒麟?眼睛里的許多事物都是不曾見過的,一點一滴來自上一代的流傳。
既然如此說,也便如此相信,因而過了數百年,腦子里仍有一只麒麟,甚至增添了“麒麟送子”另一種抽象。
抽象由于單調而擴張,道士的符咒,乩童的顫抖,玩戲法的漢子又來了,在宅院門外,耍著刀劍,或刀劈活人,畢竟發生了一次血淋淋的慘劇,仍然不能刺醒習慣的沉迷,于是第二年又回到了原樣。
大門上當然有一對銅門環,門環銜在獅口里,第一次叩擊響起清脆的叮當,從這聲音里系著煊赫家世與時間的失落。
然而沒有人會去理會,至多欣賞一番滿壁涂著的古老,也只是偶然欣賞。
古老與不古老并不深究,他們看古老如看現在,甚至十分嗜好于這份古老。
你可曾留意過屋瓦下面的演出嗎?幾乎每一片屋瓦下面都在上演生生死死。
我記得小時候用殺死的蚱蜢或蜻蜓去誘逗成群的螞蟻,后來換了人,一個個人,我后面的人。
每聽到先一響后三響的鑼聲,后面必然跟隨哭泣的行列。
我也聽熟了飛鳳坡上的山風,日夜卷起沸騰的松濤,在那些年月里的年歲,還不懂得去拾松子,就算拾一次松子,也是為了給爐子生火。
極單純的愿望,倒是喜歡看醉臥在青石階上的漢子。
在那些黃昏,風又走在他的身上,扇著鼾聲。
屬于穿涼亭的涼涼石階,夏日的午后逃避炎熱的所在,通常也在此時在此地出現木蓮豆腐的擔子,在這島上叫**玉冰。
放了許多青梅、紅絲和薄荷水。
那情形也出現在祠堂門口,和祠堂門口的井水一樣清涼。
那口水井卻是一個故事,說是挖到相當程度時,聞到了下面人家的雞啼犬吠呼兒喚女之聲。
人們相信“三十三天天上天”,既然天上有天自然地下也有地,無非為了形容它的深度,因為有如此深,井水才得如此清涼,或者說它的清涼由于它有如此深度,那樣地驕傲著關于一口井的成就。
我們也有許多時間在向井中找尋下面的世界。
其實它只是一口普通的水井,天冷時會冒熱氣的水井。
這口水井一度被木蓋封鎖,在戰爭接近的年頭,戰爭的另一方,曾卑鄙地在井中下過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毒藥。
戰爭,也在那時認識了戰爭的面貌。
摟抱廟宇中的高大石柱,摟抱著斑駁紛紛與接受一份透心的森寒,以及普遍浮現的古銅色的臉膛,以及,以及,我似乎越想越遠了。
不過我必須說,這些并非與水聲全然無關。
一條溪流有有形部分,也有看不見的無形部分,無形部分也是最深刻部分。
幾乎川流在每一個生活在這溪邊的人們的身上,它像是一些脈絡,盤踞于這片土地的每——個角落。
特別在這個夜晚,在我走出來許多年許多年后的夜晚,似乎一下子排開了層層遮攔,以致溪流的形象與水聲的活躍變得十分裸露,我聞到它的呼吸,聽到它的吶喊。
我看到一堆堆三月升騰的云樹,我看到煙雨漫過的荒郊,我看到布谷鳥翅膀底的半裸身子,與陽光照射的天空對峙,汗水從背脊滾向泥土,犁鋤響起叮當,我看到深夜的石灰窯山谷,冒出熊熊煙火,捏鐵錘的粗壯胳膊,鮮明的線條刻畫出另一種粗獷的紋身,你說它原始,它本來原始,原始最是流行,原始流動過忽上忽下的村道,原始留在粗糙的石板橋上,和更多的原始生根于腦袋。
本來原始,我們本來是茹毛飲血的原始的后代。
胡子爺爺在這時銜著長煙袋走來,雙襟頭布鞋跨過由水聲裂開的兩岸。
嘴里吐一口口悠閑。
如果坐下來,坐下談談,談著某家某戶,談一窩豬八胎,談新媳婦眼睛“蘿卜花”,談雷殛的大樟樹,蟬聲,灶臺上冷卻的荷葉粥、長板凳、艾香,老祖母的蒲草扇,那么多的手姿,蒲草扇打出節奏,拍落亂投而來的螢火,從腳下踏死的影子,去預卜一年收成。
總是聽說:“銀河直,稻結實。”我常常懷疑銀河,銀河里有水無水?無水的銀河何以叫河?但是從此讓我知道銀河,知道鵲橋,知道牛女兩宿,知道說“七簇扁擔短拄稻桶星,念得七遍會聰明”。
我希望聰明,也如是相信,于是深閉一口氣,一口氣念上七遍。
老祖母說“白娘娘與許仙”,說“梁山伯與祝英臺”,也許太幼小,不需要那么多凄哀,寧愿由自己去編織新奇。
在溪邊挖口小井,種小魚、小蝦,種頭上飛過的云彩與天空的顏色,滿山去找毛栗樹,一條長長藤蔓上垂掛一只只如鈴的酸梨。
那年,第一次攀上獅子巖,去摸觸巖石獅子的雙目,巖石獅子的雙目迷信著人們的幸福,那年小堂姐要出閣了。
帶我去的也是小堂姐。
反正離不開傳說,傳說流行在夏夜的曬谷場上或冬季的爐邊。
愿不愿聽聽棋盤橋釀成的悲劇?或許理應說溪流是導演,大雷雨之后突發的山洪是導演,而這一悲劇中的第一主角是我的伙伴。
山洪來時他和棋盤橋一起坍落水中,我目睹他的升沉,一聲聲掙扎出呼救聲,岸上投下們竹竿,繩索,和雜亂的腳步,山洪如憤怒的奔瀉,難怪被說成“出龍神”了。
呼救聲漸去漸遠,終于不見人影。
嘆息無補于事,事實上那位傷心的母親幾天后離開了山村,她說不愿也不敢再見到這條溪流。
溪流似乎是罪魁禍首,但對它既無法懲罰又無法饒恕,走也許是理所當然。
她走得很遠,遠去上海,然而第二年夏季卻傳來了死在曹娥江上的消息,據說是自己從船頭躍入水中的。
這條溪流正好注入曹娥江,那么他們母子會合了。
至于那位活著的父親,從此放下耕作,每天守著橋頭,不用問以后了,以后傳遍河水鬼的恐怖,在落日之后,我們被禁止走近溪邊。
雖然無人見過河水鬼,偏有紅肚兜、藍頭發、綠眼睛一說。
不過時間會使一切平息,不久棋盤橋修復后,溪水中又有戲水的孩子。
青石埠頭上,洗衣婦的搗衣聲,更是一年繼一年,一個清晨又讀一個清晨。
生命既脆弱又頑強,一開始便是如此告白了,是以有許多時間處于絞扭,通常可以看到這兩者的連鎖。
從這觀點很容易在人們身上發現幾乎屬于對立的特點。
一時強悍,一時馴順,卻又能捏塑成某種程度的和洽。
甚至對愛恨也是一般情調,擠壓到非生即死的短距離,這也正像那條出谷的溪流。
對于溪流,依靠多于喜愛,它關連著生存,所以相信溪流就是溪流,不會去在意川流中譜出的水聲,甚至無暇去一顧水聲,我也只是偶然得著印象。
那年躲避寒熱,人們相信病由魔起,必須躲避。
我被移到春福叔叔空下來的小樓。
小樓半架溪上,一夜、兩夜、三夜。
窗外是老了的秋山,深靜中水聲在樓下嘩然,我第一次深刻地認識溪流。
水聲則宛如喚醒,喚醒著遠來遠去,喚醒著掙扎與歡笑。
當熱去冷過,窗洞中月落星移,水聲也如掛入天空,和掛在對岸一排腐朽的旗桿上。
而風總是搖撼后面的祠堂的檐角,角鈴響出叮叮。
你想到過舊時祠堂在那個空間里樹立的尊嚴嗎?每一位族長都有一副嚴肅的面貌,他們往大廳的太師椅上一坐,‘下面跪著的便是待罪子孫。
小時候我就看過一次這種場面,一對遠房的叔嫂,好像是說通奸吧,被鄰居送進祠堂,他們的手腳捆綁,腦袋低垂胸前,那位叔叔偷偷地眇著坐在上面的胡子臉,看這些臉上的嘴如何動法,是“沉水”還是“逐出”?幸好那年那時溪中的水潭淺了,聽到錦山爺爺說“請家規”。
家規刻在一對發光的檀木板子上,板子對著男子的光屁股揮動,揮出一陣劈啪,板子上立刻沾上了受罰者的鮮血,而且永遠無法抹掉,然后看著他跛著腿走出村口。
那位女的從輕發落,掌頰之后由她回去。
然而第二天發現她懸梁自盡了。
從祠堂大門,正月里牽出龍燈,正月十六在九里坂和黃姓展開械斗。
兩姓結怨因一塊祖上的墳地,械斗進行了百年,械斗有大有小,小時動動棍木,大時搬出真刀真槍。
我不明白祠堂與溪流如此貼近,像是兩條血管,插入同一個身上。
自然溪流之水也視為血液了,其珍視的程度甚至勝過血液,為一注水不惜流血,于是一場命案又一場命案,都由爭水而起。
為一注水,父親在夏日的灘頭守著長夜,用水車、吊桶汲水去潤濕龜裂的土地,聽到水聲的嘩嘩流動,在臉上出現笑的滿足。
沒有太多的奢望呀!歸結起來幾個字:一頭牛、一張犁、一倉谷、一房面團團有福相的媳婦。
可是又不免聽到苦旱祈神的法螺。
獅巖山上席棚里供著比我養在小井里還小的魚蝦,卻硬說是東誨龍王,從兩百里外迎來,法螺嗚嗚,嗚嗚之聲凄凄,這時才知人間的無奈。
湊巧來一場雨,又多一分虔誠。
古老有時是一種愚駿,然而也是一種憑借。
流行著一句話:“靠天吃飯。”秋收后一場野臺戲,溪邊的野地上搭起戲臺,收割后的田地布滿凌亂的腳印。
半夜之后,打瞌睡的戲子,打瞌睡的觀眾,打瞌睡的小販,溪流的水聲靜了,靜在走來的冬季里。
不錯,這個夜晚我想的就是這些,由水聲引出來的,耳朵里還是水聲,水聲響著嘩嘩,嘩嘩地響遠去,你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