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蓬樺
離鄉多年,我很少回魯西平原的沙河村看看,主要是沒有堅硬的事由——中國人真是奇怪,做事需要由頭,這是成年人的壞毛病。
記得剛剛離鄉時在縣城中學讀書,突然想念故鄉的伙伴,適逢放暑假,買了張汽車票就回去了。
那時候我們都還沒有長大,見了久別的伙伴歡呼雀躍,在村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惹得眾鄉親拍起巴掌,塘里游玩的鴨子呱呱叫。
當晚我們住在一個蚊帳里,聊了通宵。
窗外是炎夏時節的蟬鳴,以及池塘里的陣陣蛙聲。
那一次還鄉的記憶甚是難忘,在伙伴家吃了煮毛豆、炸金蟬、蒸野菜等美味,還與伙伴一道去了村頭的桑樹林和胡麻地,兩個人在那里比賽似的翻了十幾個筋斗。
當時的村子還是老樣子,幾乎與離開時沒有任何變化,似乎還是我出生時看到的樣子,和中國北方的許多村莊格局大致相似:土坯與紅磚混合建造的房子,白楊和槐樹籠罩了整個村莊上空,晚霞朵朵,飛鳥滿天,小橋流水;果園和場院在村頭,再往外是田野與河流……一切都合乎自然與和諧的要求,仿佛是上帝的親自安排,沒有一片多余的枝蔓。
多年后我讀到英國詩人庫伯的詩句:“是上帝創造了鄉村,是人類創造了城市。”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故鄉的干草棚和豆莢垛,想著神在創造天地時,居然沒有忽略我們村這個火柴盒大小的地方,一種幸福感便油然而生。
記得某一頓晚餐,伙伴的母親殺了一只老母雞招待我,用木柴棒燉了滿滿一盆笨雞湯,香氣刺激得口水流出來,但我佯裝鎮定,面對著盛了一只雞腿的碗故意推讓,無非是想讓伙伴的家長感覺我長大了、懂事了、離開故鄉后學斯文了……但是,當伙伴的父親勸我喝掉了兩盅烈酒后,我終于原形畢露,大肆饕餮,桌前很快呈現一堆殘渣余骨。
那是我平生頭一次飲酒,酒精很快沖上了頭頂,伙伴一家人把我扶上土炕,用涼毛巾敷我的臉和前額。
我在胡言亂語中迷蒙入睡,結果發生了一段難忘的小插曲:夜半時分我突然醒來,看到夏夜的月光若一縷游魂般照耀窗臺,感覺很不真實,迷迷糊糊地,我竟然摸索著出了門,借著月光照路,跑到了離伙伴家不遠處的梨園,旁邊是養牛場,正有一股濃郁的牲口與草料混合制造的氣息借風力吹進我的鼻孔。
我手扶梨園外的柵欄,一陣涼風吹來,突然間天空打下一道閃電,把整個梨園都照亮了,樹葉在風中翻卷,雨點瞬間砸下來,我很快變成了一只落湯雞,酒也徹底醒了,但我的內心一點也不感覺有哪里不適或恐懼,因為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村莊。
夏季的雨一溜煙地說來就來,但走得也很蹊蹺,下了不到兩分鐘就停了,月亮又從云層里鉆出來,我甚至懷疑這樣的雨是專門為我一個人下的,讓我重新享受到雨水過后的清涼韻致,周圍氤氳四散,水洼點點,道路寬敞,我的內心完全與植物的氣息融化在一起。
多年過后,故鄉已經在城市開發的進程中徹底改變了模樣,親人們都離開了,或者不在了——我的那位伙伴為了給三個兒子娶妻生子,被迫南下打工,其父母也于十年前病亡。
在中國鄉村,人的死亡與出生一樣都是靜悄悄的,低調到與河邊崖畔的小花一樣,靜靜開放靜靜枯萎,連親人的懷念都含蓄如林間小溪,這讓我時常覺得蘇軾是多么偉大,他用一首古詞就道出了人生的全部真相——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把峨眉山月歌改寫成白話文兒不少于三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