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蘆花飛
——寫給蘆花和《蘆花深處》
文/劉玉林
蘆花開了。
蘆花不開,它們的稱謂永遠是蘆葦。
蘆花是花,但其花的身價實在可憐,這是一種毫無顏值與姿色的花。
也是一種令環衛和綠化工人異常頭疼的植物。
稍不注意,它們就會侵占某處地表,在綠化帶和花園當中生長出來。
其實,它們才是我們這個城市的“原居民”。
在不算遙遠的以前,只不過是三四十年的光景,這里只不過是一片灘涂,這座在褪海之地上所建立起的城市,本來是屬于它們的天然領地。
它應該是同沼澤聯系在一起的。
似乎,它天生就是代表荒涼的,連同它的花,秋風一起,在潔白的花絮搖曳中,自然而然就會帶來滿眼蕭瑟。
秋夜開始變得漫長,晨曦所以就來的更晚。
起早晨練,從城鄉結合部起,卻由來的喜歡順著河邊往野外奔跑。
那輪朝陽從地平線一出,整個世界都浸泡在它尖銳的光芒里,你腳下的這片大地,似乎是鋪滿了焦黃的苞米粉,連同你呼吸的空氣,都裹滿了黃澄澄的色澤。
這時候你才意識到,你已經是穿梭在一片蘆花叢中。
它們可能已經存在了好久,但等那一朵朵肥嘟嘟的花絮綴上蘆葦的頂稍,你才明白這是一個屬于它們的季節,它的花開了,冬天就不遠了。
這兒一叢,那兒一簇,軟綿綿,毛茸茸相間在枯黃的雜草中。
在焦黃的陽光里,在冰涼的秋風中,搖曳起舞。
如果說蕭瑟也是一種美,那在這個季節,它們會率先奏響荒寒的舞曲。
蘆花都是開在秋風起舞的日子里。
它的盛開,伴隨的卻是一片凋零。
滿眼的落葉斑斕,滿地的倉皇橫掃。
環衛工人在忙不迭的打掃落葉。
而它在這個城市卻肆意的綻放在某個角落,漫不經心,卻又若無其事。
我們可能會來自于四面八方,五湖四海。
但我們的屬性都是城市居民,在一個清冷的季節,我們蜷縮在某個水泥龕巢中,每天敲打著鍵盤,點擊著鼠標。
在距離當中——抑或我們該疑問,我們之間是否還存在距離?我們的手指在逐漸代替我們的舌頭,電腦、手機、QQ、微信、朋友圈……我們原有的關注,原有的熱情,在逐漸退化成一排排一行行電子數據,只要手指一點,招之欲來,呼之欲出。
但我們的感動,我們的表情卻在逐漸模糊,就像在距離當中,我們無時不刻在交流著沒有距離的距離。
在一個微信“好友”群當中,一位女子可能在寫字樓的格子間當中瑟縮得等待著暖氣的到來,她發幾個“萌”態十足的“表情”,然后十分“悲秋”的說:秋天到了,再不出去賞賞秋景,寒冬就來了……
“好友”這個稱謂是如此的泛濫。
現代人有很多是活在電子世界的一種生物。
他們的交際看起來是如此廣泛,似乎你的QQ或手機微信上有多少個名字,你就有多少個好友。
你每天都在“好友”別人或者是被別人“好友”。
相比于古人的“鴻雁傳書”,我們之間的交流只需動一動手指或嘴唇,這是一個“泛友誼”的時代,抑或著說是一個“濫情”的時代,這本身看起來密切的如膠似漆,卻又荒謬的與感情無關。
好友說“出去賞秋景”的確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有人說,該去香山看紅葉,還有人說,該去度假到海邊,也有的人說干脆去郊外野營……
“去看蘆花吧……”
我在微信群中輕輕用手指發出幾個字。
沒想到卻引來他們的嗤笑,我們這個城市最不缺少的就是蘆花,上班下班的路邊,墻外窗外的空地,似乎沒有水泥地面的地方就有蘆花生長,你竟然邀請我們去看蘆花……
我說你們不理解蘆花,其實花兒未必非得顏色好看。
蘆花是柔軟的,也是溫暖的,在這個還沒有暖氣的日子里,看到蘆花,你心里自然就會溫和許多。
小時候我們的條件都很苦,每到冬天兩只腳就會凍得失去知覺,這時我們就會采一把蘆花塞進鞋窩,蘆花在腳窩里很滑,也很軟,在溫暖之余,你會體味到呵護……一種肌膚相親的感覺。
我說從這里一直往北,是一片極大極大的莽原,廣袤而又遼遠,闊達而又沉雄,一望無際。
除了蘆葦,沒有什么東西能遮擋你的視線,它順著那條叫“黃”的大河一路流淌蜿蜒,直到河海相接。
在這個季節,蘆葦叢中會有一朵朵蘆花競相綻放,一朵朵毛絨絨、白花花的,讓人一看就會由衷的感到柔和、溫暖,一朵、兩朵、幾十朵、上百朵、上千上萬、數不清的多少朵,……直到連接成漫天的雪野,秋風一吹,你又會感到漫天的雪花在飛,而你頭上卻分明有藍天,有白云。
我們只見過白云,卻從來都沒用手觸摸過。
那些起伏綿延的蘆花,就像白云落滿了那片廣袤的原野。
柔和而安詳,真實而又可以觸摸,能掩蓋很多的冰冷與荒涼。
于是這個“群”里一片寂靜,沒有人再繼續說話。
我說看看蘆花吧,別老想著工作、升遷、就業……別讓生活變得沉重。
看了蘆葦,懂了蘆花你就會明白,沒有一根蘆葦是彎的,是折的,這全賴于它們的相互簇擁、抱團取暖。
當我們向往外面的世界的時候,別無視于身邊的風景。
不管現實有多么殘酷,處境有多么艱難,你看懂了蘆花的柔軟,就會拒絕許多冰冷與堅硬。
“蘆花飛起的地方,一定有愛情故事……”一位頭像是美女的微友發出一句話,然后群里又是一片寂靜。
其實,多年前一位文友也發出過類似的感嘆。
我也尋找過,以至于寫成了這篇叫《蘆花深處》的小說。
中國的愛情故事都是以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來闡述的,大多以悲劇收場,似乎沒有悲情就毫無浪漫色彩。
而蘆花的飛舞又讓一個季節徒增了凄涼,潔白的蘆花,火紅的愛情,看起來似乎天作地和。
關鍵是,愛情到底是什么?中國的文人似乎用了上千年都未弄明白。
愛情是卿卿我我還是相濡以沫?他是高貴還是卑微?是純真還是世俗?它到底是一世的廝守,還是暫時的茍合?那么多人的愛情信誓旦旦轟轟烈烈,到頭來卻是如燈火一盞茍延殘喘……
一位微友在朋友圈里發出了一組美輪美奐的照片,如棉如絮的蘆葦叢中,一位美女在顧盼留戀,婀娜的身姿,俏麗的面容。
從此幾夜失眠,為構思一個凄楚而唯美的故事。
夢中老是出現一個奇幻女子神秘的微笑……
但蘆葦叢向來是在人跡罕至的地方生長,它與繁華無關。
而與落寞與荒涼形影相吊,它棲身于荒原,卻無意于喧囂。
我們都是一株株蘆葦,卻都向往于鬧市,掙扎于名利,蘆花在郊野中飛揚,我們卻聚集成都市。
愛情是一種奢侈的東西,而蘆花骨子里卻生長著卑微與貧窮。
愛情像蘆花的地方可能僅限于它的虛浮與飄渺,而蘆花的生長卻離不開踏實的大地。
它的故事里可能缺乏愛情,卻富于生活。
蘆葦的使命似乎不是靠蘆花開放來誘人,而是用身軀做成葦箔,搭上屋頂,掛上泥瓦。
從而讓房屋能遮蔽風雨。
在不太遙遠的1985,同樣是這個季節,一個正在上學的初中少年與叔父踏上了一條尋找蘆葦的道路,終于抵達了幾十公里外的這片荒原,他來不及感嘆漫天的蘆花化作飛雪,只是慌不迭的彎下腰去收割腳下這片蘆葦。
因為農村的房屋規劃已經開始,而他家房頂做葦箔的蘆葦卻沒有著落。
他家沒有多余的錢來購置集市上的蘆葦,卻有多余的勞力與汗水讓叔侄二人騎著自行車奔波出幾十公里。
一天兩夜,那個少年被鐮刀磨出了兩手血泡,連膠鞋都被腳下的葦茬刺透,在腳心留下幾個血淋淋的窟窿,一瘸一拐,鉆心的疼痛。
夜晚,他采了一大堆蘆花鋪在泥土上,竟然是那樣蓬松與柔軟,就這樣和衣鉆進隨身帶來的被窩。
荒原的天空上繁星格外密匝,它對著星星眨眼睛,星星也對著它眨眼睛。
冰涼的秋露不時凝結在他的額頭,他忽然感到,他身邊那彎鐮刀,忽然就飛上了天空,變成月亮散出清冷的寒光……
不能耽擱上學,往返一百多公里。
他與叔父二人騎了自行車,拖了滿滿一地排車蘆葦連夜往回返。
在一個東方泛出魚肚白的黎明,終于抵達老家。
忽然感覺渾身陰冷,他用手一摸,身上的棉襖早已被汗水濕透,都泛出鹽漬,還蒸騰著熱氣,他被葦茬刺破的雙腳,都不敢著地。
他被高燒擊倒了。
那是他長大以來第一次打吊瓶輸液。
后來聽他的母親說,昏迷中的他的牙關緊咬,想喂稀粥嘴巴死活撬不開。
多少年后,那個少年用鍵盤擊打出這一片文字,用這樣一篇小說來回憶蘆葦留給他的回憶,為了不至于太過苦澀,寫夠了鄉土的他加了一種叫“愛情”的佐料。
而實際上他最想告訴的無非卻是:如果說蘆葦是一種植物,那貧窮就是一種致命的病菌。
那個微信群里終于有人提出與我結伴去看蘆花,我卻婉言拒絕了。
我說看蘆花最好一個人去。
蘆花生長在荒野上,屈身于泥淖中。
它等待的不是欣賞,而是解讀。
你看懂了蘆花,就理解了荒涼,從而更認識了繁華……
處處都有蘆花,這個城市的后院就是一片荒原,一篇蘆花汪成的海洋。
在一個艷陽高照的秋日,在一個秋風漫卷的下午。
一個人驅車,我又走進了那片荒原。
終于看到天上的那些白云落滿了郊野,開門下車,才明白一層層白色的波濤洶涌著已經把你淹沒。
夕陽同樣焦黃,四野蘆花紛揚,淹沒的不僅是身后那片喧囂,同樣,鬧市里那片繁華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蒼涼的莽原與湛藍的高天之間,身影的孤獨原來是那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