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男)(1951—)北京人。
1958年入北京東城區王大人胡同小學讀書。
1967年畢業于清華大學附中初中。
1969年去陜西延安插隊。
1972年因雙腿癱瘓返回北京醫療。
1974年到北京北新橋地區街道工廠工作。
病后致力于文學創作,1979年發表第一篇小說《法學教授及其夫人》。
1981年病情加重,遂回家養病。
1983年加入中國作協。
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說集《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禮拜日》、《舞臺效果》、《命若琴弦》等,長篇小說《務虛筆記》等。
其中《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星星》分獲1983、1984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
另外散文《我與地壇》等作品也獲得了很大影響。
史鐵生 - 作品評論
他的作品一類是對知青生活的回憶和反思,另一類是對殘疾人命運的描摩,作品呈現平淡質樸而意蘊深沉的“散文化”傾向。
1985年以來,開始思考人的命運,略帶哲理玄思,揭示人與生俱來的局限是能力與愿望之間的永恒距離,生命的目的就是不斷跨越困境的過程。
后形式上也有所變化,吸取了現代主義的因素。
史鐵生 - 史鐵生語錄
·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殘疾
·我們生來孤單,無數的歷史和無限的時間因而破碎成片斷。
·左右蒼茫時,總也得有條路走, 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筆去找。
·在奧運口號“更快、更高、更強 ”之后,應該再加上“更美”。
·死是一件無須乎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史鐵生 - 個人作品
《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禮拜日》、《舞臺效果》、《命若琴弦》、《務虛筆記》、《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星星》等
史鐵生 - 名家的評價
·我們從史鐵生的文字里看得到一個人內心無一日止息的起伏, 時也在這個人內心的起伏中解讀了寧靜。
――蔣子丹
·在**一代中,史鐵生也許是極少數能夠超越自身,具有現代意識的作家。
――許紀霖
·鐵生對生命的解讀,對宗教精神的闡釋,對文學和自然的感悟,構成了真正的哲學。
他幻想腳踩在軟軟的草地上的感覺,踢一顆 路邊的石子的感覺。
――賈平凹
史鐵生 - 人的殘缺證明了神的完美
史鐵生說,我們找個通風的地方聊天吧,在房間里我會喘不過氣來——這是他的身體現狀。
清晨的廣州,還有著蒙蒙的霧氣,南方的潮濕,讓這個久居北京的人,難以適應。
我推著輪椅,走在酒店一樓的回廊里,不遠處陽光打在細碎的青草上,涼風輕拂。
這個幾乎與我父親同齡的北方男人,臉上始終帶著微笑,緩緩前行的那一刻,我的心中涌起久違的感動——他如此樂觀。
他說他喜歡霍金——另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他用作品照亮了宇宙。
而史鐵生,照亮的是人類的心靈。
他是一個細心的人,為了得到更好的錄音質量,他將錄音機拿在了手里,我竟忽略了這點。
我們的交談始終很愉快,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不知不覺流逝,他嘆了口氣,對不起,我累了,覺得喘不過氣來。
當我們問到什么時候不用做透析時,他說,到死的時候。
我們都沉默,他卻呵呵笑了起來——他對死如此從容。
“我不想居住在一個有名的地方,我要讓我住的地方變得有名”——我聯想到了史鐵生和地壇。
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記者:首先恭喜你獲得2002年度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杰出成就獎。
這個獎在你心中的分量如何?
史鐵生:這樣的文學獎是頭一次辦,以前像這么隆重的獎好像還沒有。
我了解到這個獎的宗旨是“公正、獨立和創造”,“反抗遮蔽,崇尚創造,追求自由,維護公正”。
它的出現,我在答謝詞中也寫了,我覺得應該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改革說到底是一句話,就是建立公正、透明的規則。
所以我認為,這個獎要是能夠一直堅持下去,應該可以成為各種評選制度的典范。
記者:以前的文學獎都是文壇內部的圈子化的東西,作為傳播媒體的南方都市報來創辦文學獎,是否能夠跳出圈子,代表某種民間立場?
史鐵生:對。
因為過去的評獎,一般是在作協這樣一個機制內進行的。
現在一個是企業贊助參與頒獎典禮,另一個是媒體自己斥資來設立獎項,參與評選的人比較廣泛。
這可能也是他們追求公正、獨立和創造的一種方式。
記者:多年來,你的作品很受讀者歡迎,但是你獲得的文學獎卻很少,你怎么看這件事?
史鐵生:也有,也有過。
我的東西是不是讀者面不是很大?好像是這樣:喜歡讀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干脆不看。
記者:但是你的《我與地壇》的影響是很廣泛的。
史鐵生:有時候可能是碰上一個機遇。
正好那年發表的時候,沒有什么獎。
記者:我記得有人這么評價:“《我與地壇》這篇文章的發表,對當年的文壇來說,即使沒有其它的作品,那一年的文壇也是一個豐年。”
史鐵生:那是韓少功說的。
韓少功這句話快成了我這篇東西的廣告語了。
他這話比我的作品傳播得還廣(笑)。
記者:現在地壇怎么樣?
史鐵生:現在修得已經比較規整了。
以前我在那里的時候,那里基本上是一片荒地。
門上掛的是“地壇公園”,實際上也不收票,很多人從里面穿行。
白天的時候,好像沒人。
我在那里看書,包括有些東西也是在那里寫的。
那是剛開始的時候。
我在那兒待了十五年。
思想不妨先鋒一點,行為不妨保守一點
記者:我對你的一句話很感興趣,“大家都生活在生活中,這樣的真實如果夠了,那還要文學干嘛?”但在你所有的作品中,《我和地壇》和《病隙碎筆》影響卻是最大的,反而虛構的小說卻沒得到這樣的關注。
大家從你的散文隨筆中看到你的生活和思考,也認同這種真實,這與你的話好像有沖突?
史鐵生:其實我覺得也不沖突。
就算是寫實的,也有生活里不被發現的東西。
我就覺得真實應該算文學一個很好的品質,但不應該算文學的最高標準。
如果僅僅是真實,我覺得文學的意義就要小得多。
其實文學更多的是夢想。
人要有夢想,因此人創造了文學這種方式。
我還有一個長篇叫《務虛筆記》,其中也寫到,其實一個人的很實的生活是很少的。
像每天的衣食住行就是很實的,但當你走路的時候,你會想到一些東西。
寫作不一定是紙和筆的問題,只要你腦子里在對生活做一種思考的時候,我覺得就是一種寫作。
記者:也就是說你生活的真實和文學的真實是兩方面的。
史鐵生:真實這個詞要是仔細追究起來,應該是一個被公認的真實。
不被公認我們怎么能說它是真實的?所以我在《病隙碎筆》里也強調,“寫作需要真誠。”因為我沒有辦法保證它一定正確,它很可能是一種探索。
你的夢想,你很難說它真實,但你完全可以說它很真誠。
你再不著邊際的夢想,也可以是很真誠的。
可是在夢想里真的可以給生活開辟很多新的可能性。
如果說僅僅是我們已經有了的東西,已經被公認了的東西才是真實的,那么它的領域可能被束縛得很狹窄。
記者:那你的夢想是什么?
史鐵生:夢想?每個人可能會有他具體的夢想。
但是說到文學的夢想,我想還是終極的問題:你活著到底為了什么?你總歸要為你的生活找到一個你認可的根據,你認可的目的。
不能說已經實現了的東西是你的目的,肯定你的愿望有很多是遠遠沒有實現的,這都可以叫夢想。
它跟做夢還不一樣。
當某一天你在干什么的時候,腦子會走神,會想起你的某種愿望,這都可以是夢想。
這種愿望怎么實現,怎么不能實現,遇到什么困阻,這可能都是寫作形成的。
其實作家不過是把這些東西看得更多,試圖看得更仔細。
有很多人是沒有發表作品,但跟他聊起來,他的很多想法都是非常美妙的,只是沒寫而已。
有很多事情,我覺得應該把它寫好。
一個人開始寫作的時候,你為什么開始呢?因為你有很多想法。
這些想法還沒有被文字捕捉到,還沒有形成文章,還不能表達。
它只是在你的意識里,甚至在潛意識里。
用我的話說,就是用文字把這些東西“捉拿歸案”。
你為什么有時候寫著覺得不對?有什么不對?因為你的文字和你心里的東西不對。
你覺得寫得最得意的時候,對了!跟你心里頭的對了,不是跟別的東西對了,是跟你心里的愿望對了。
記者:那你現在每天寫作的時候,有這種“對了”的喜悅嗎?
史鐵生:太有了!沒有的時候,你寫了很多段都不對,不是它,所以你就把它扔了。
終于對了的時候,你覺得太好了!今天有收獲。
你也許會說你腦子里已經有了,為什么還非要寫出來?實際上腦子里是個朦朧的東西,當你用文字把它“捉拿歸案”的時候,不僅是“捉拿”給讀者看,也是捉拿了給自己看。
自己也會很欣喜,很驚奇,我終于找到它了!
記者:可以看出你是一個很樂觀的人。
曾經有一個評論家說“史鐵生是最愛笑的作家”,是什么讓你保持了這種樂觀的情緒?
史鐵生:中國人都愛笑,咱們剛才也一直都在笑。
樂觀要看怎么理解,不是說笑就是樂觀。
記者:你理解的樂觀應該是怎樣?
史鐵生:我常說這樣的話:“人的思想不妨先鋒一點,人的行為不妨保守一點。”那么寫作也是那樣。
你寫的時候,可能不見得那么樂觀,因為你感覺到了問題和困惑,如果你覺得很順暢的時候,我覺得反倒沒什么可寫的。
所以在寫作上,我不排斥悲觀主義,也不排斥懷疑主義。
但在生活中,你既然選擇了活著,干嘛要痛苦地活著呢?不過,傻樂可不成啊!傻樂不算是樂觀。
所以“悲觀”“樂觀”這樣的概念放到文學上,應該有重新的定義。
人不可能天生完美
記者:最近跟一些朋友談起你,他們一方面是關心你的《病隙碎筆》是在什么狀況下寫的;二是想知道你的身體怎么樣?
史鐵生:所以我說這個獎也對我鼓勵特別大。
因為我腎衰竭之后,真的是沒有力氣,我覺得可能就寫不了了。
但是幸虧有透析,要是倒退20年,這個病就是絕癥,就沒有辦法。
在近五六年,透析技術才比較成熟,所以我還能有這個狀態,但仍然很疲勞。
昨天我坐飛機到廣州,因為貧血,缺氧,晚上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所以我說到一樓的花園來進行采訪,空氣好一點。
很累,特別容易疲勞。
在開始寫《病隙碎筆》的時候,我覺得我能寫,我不能放下,放下可能就放下了。
剛開始比較困難,每天寫幾行字。
一星期我要去醫院透析三次,在上飛機前一天我還去透析了一次。
這樣,一星期三天就沒有了。
剩下的四天,上午可以寫兩三個小時。
所以我現在寫得非常少,非常慢,但我在堅持,堅持每天都寫。
《病隙碎筆》大概寫了四年,從透析之后到去年,共有十幾萬字。
記者:這個書名就把你的寫作狀態概括出來了。
史鐵生:對,這個書名自然而然地就呈現了。
確實是病隙碎筆,所以形式上也就一、二、三這么往下寫。
記者:你的《病隙碎筆》出來之后,在哲學界、思想界引起了震動。
史鐵生:應該沒有那么嚴重吧,我覺得可能是我們一般人看哲學書看得少。
我說那點零碎,人家大師全說過,我不過是把有的地方改得更容易懂一點。
記者:我看你的《病隙碎筆》,其實給我震撼最大的反而不是一些討論生命本體這一類的問題,而是你在書中談到的“殘疾情結”。
你非常坦然并正視自己的殘疾,并引用了馬丁·路德·金的話:切莫用仇恨的苦酒來緩解熱望自由的干渴。
史鐵生:OK,這個太好了!你注意到這個,我特別高興和欣慰。
好多人沒注意到,但我很希望別人注意到這個。
其實不光殘疾人,我們很多人都有這種情結,這個情結有時候會左右人,左右得一塌糊涂。
中國人幾十年來反復犯一些錯誤,就是太情緒化,缺乏理性思考。
我跟殘聯的接觸很多,參加他們會議的時候,發現里面就有一種情緒:“我們殘疾人……我們殘疾人比你們健全人要困難,因此我們殘疾人比你們健全人要優秀。”一下子就把兩者劃開了,但這其實完全不合邏輯。
記者:就是說,他把殘疾當成一種特權?
史鐵生:對,當成一種特權,并且演變成一種自我感動,自我原諒。
這會對人的心理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
那你說健全人有沒有類似的心理?也會有的。
記者:當你發現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會不會豁然開朗,覺得你寫的是全人類的問題?
史鐵生:我想是這樣。
曾經一度,有的評論家把我的寫作分成幾個段,1985年之前很多寫的是殘疾人,之后更多是寫人的殘疾,就是人的缺陷。
按照宗教的觀點,就是“原罪”的問題。
人生來有問題,缺陷,不可能天生完美。
記者:所以你說,“人的殘缺證明了神的完美。”
史鐵生:對。
你用什么證明神的存在?當你覺得自己是殘缺的,而有一個不殘缺的比照著的時候,神就存在了。
哲學和宗教永遠不可能結束
記者:在你的作品中,有不少關于懺悔、末日審判的思考,并引用了不少圣經故事,你是否覺得,宗教信仰不可或缺?
史鐵生:宗教有很多,對宗教的看法也有很多,對神的看法每個人都不盡相同。
我不說宗教,我說信仰。
我覺得人是應該有一個信仰的。
信仰就像剛才說的,我覺得我是殘疾的,但有一個完美的境界存在,那么這就成為我的信仰了。
所以講信仰是一條路。
我不喜歡那種功利的信仰,比如信到一定程度我就能如何如何了。
我認為信仰和夢想差不多,沒那么多實際的好處,它只是給你一種心靈的好處。
記者:說到神的問題,你有個朋友這樣評價,“史鐵生證明了神性,卻不想證明神。”你的解釋是,證明神比證明神性重要。
因為沒有信仰固然可怕,但假冒的神更為可怕。
怎么理解你的這句話?
史鐵生:信仰可以做成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也可以做成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
我覺得“神到底是什么”,這是很重要的。
在中國文化里面,不說是缺失,也是一個很弱的部分。
這么多年來,人們好像沒有認真探討過這個問題,一說神好像就是迷信。
所以我覺得證明神不重要,咱們先要看看神是什么樣的,神在哪兒。
記者:那你覺得你的神是什么樣的?在哪兒?
史鐵生:我的神就是一種境界,在你想使自己達到這個境界的路上。
所以有人說到達“天堂”,我說天堂就在這條路上,而不是在某一個地方。
記者:彼岸是只能去跋涉,但不能抵達的?
史鐵生:對,不能到達。
如果可以到達,就沒有過程了,人也沒有原罪了,人就成了神了。
于是乎,神就被造出來了。
只要有一個人到達了完美境界,這對所有人都是非常危險的。
他說什么都是對的了,你什么都不用去想了。
所以人是永遠不能成神的,因為神是對人的一種引領,你怎么能成神呢?所以任何宣稱人就是神的時候,我覺得就可疑了,就是心里想著干別的事了。
記者:你覺得中國人喜歡造神,是不是和這種信仰的缺失有關?
史鐵生:有關系。
真正的信仰,真正的神是什么,好像從來沒談到過。
記者:我注意到有人對你的評價,“史鐵生之后,談生是奢侈的,論死是矯情的。”我從中看到一種危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被“神化”了,對你來說應該是件很具有諷刺意味的事。
史鐵生:很諷刺,很諷刺。
我說的是不要干這事,他們就把我推向這事。
這是太諷刺了,我覺得這是很糟糕的,應該不會,也沒有這么嚴重吧。
記者:你覺得有沒有辦法解決中國這種信仰問題?中國人需不需要自己的一個神?需要一部自己的《圣經》?
史鐵生:這要慢慢來。
我覺得談論這個問題是重要的。
你看西方幾千年來的信仰發展,哥白尼和他的同黨也不都被迫害了嗎?也有很糟糕的時期。
它為什么能最后走出一條路,至少有一個分支是好的呢?我覺得是因為幾千年沒有斷過,沒有斷了思考神到底是什么的問題。
尤其在二戰之后,有些人產生了疑問:奧斯維辛之后,還有沒有神?這神對人間的事情還關注不關注?這引導他們進行了很多深入的思考。
而我們的信仰,咱們就說佛教斷了大概上千年,就不再討論了。
記者:你經常說你在貢獻自己的迷途。
你的“迷途”指的是什么?是不是也跟信仰有關?
史鐵生:我的迷途可能從我坐上輪椅就開始了。
那時侯,一個非常簡單的,非常自然而然的問題就產生了:你為什么活著?如果活得很快樂,你活著是有明顯的道理,可你這樣的還要活著,到底為什么?可能所有的問題就從這里開始了。
人類的信仰也好,哲學也好,可能開始都源于這一疑問。
加繆在《西西弗的神話》里說過:“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就是自殺。”就是說為什么人要活著,而不去死,活著的價值是什么?追根溯源,我想哲學和宗教就開始了。
所以,哲學和宗教永遠不可能結束,因為人永遠不可能圓滿。
當人類完滿,人類也就結束了。
不知死,安知生
記者:通過寫作,你體會到的還是荒誕嗎?
史鐵生:人生還是有許多荒誕的地方,這不宜深說。
一深說,你會覺得我是個非常悲觀的人。
記者:那你在地壇的時候,是不是覺得百無聊賴?
史鐵生:沒有,那時候一鼓干勁,沒有看到荒唐。
那時候好像目標很短淺,因此很堅定。
所以你看那些科學家也是,一個小科學家非常樂觀,而大科學家,像愛因斯坦這種人,就難免有悲觀情緒了。
因為他看到了無限。
當然,我這可不是自比。
記者:你的樂觀和悲觀好像一直是互相交織的,正如《病隙碎筆》封底的那句話:“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的災難前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
史鐵生:可能我們都沒遇到過真正的災難。
困難不算災難。
記者:那在你看來,什么是災難?
史鐵生:你先設想一下你忍受不了的東西。
比如我在透析中心見過一個大學生,是獨生子女。
他腎壞了,又沒有公費醫療,你說這個母親怎么辦啊?這我就覺得太可怕了!在那個地方你就覺得,連人的生存平等權都尚未解決。
記者:那么順便問一句,你的透析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不做了?
史鐵生:做到死就不做了。
因為我的身體狀況,不能換腎,只能靠透析。
記者:賈平凹說,“病是小死,死是大病。”你認同他這個說法嗎?
史鐵生:病是小死,死是大病(笑)。
這應該說對,應該是這樣。
也許有人一生不病,但是沒有人不死的。
可是人對死的看法卻完全不一樣。
孔子說,不知生,安知死?我是覺得,不知死,安知生?北京有句罵人的話,叫“你不知死!”
媒體在未來可能有很大的危險性
記者:你很少參加文壇的會議、活動,你對很多人熱衷于媒體炒作、拉幫結派有什么看法?
史鐵生:我說一句話可能就會得罪你們做媒體的。
媒體在未來可能有很大的危險性。
咱們就說電視,我覺得電視就是把文化檔次往下壓。
我覺得電視劇什么的是把大眾的思想和藝術趣味往底線推,而不是往上邊提。
記者:但對普通老百姓來說,這可能是一種需要。
史鐵生:是一種需要。
但在滿足需要的條件下,應該讓它逐漸往上走。
一個民族的文化水平,它既不決定于最上,也不決定于最下,而電視劇水平恰恰可能是一個坐標。
就是說我們多數人的思想和欣賞口味最能說明這個民族的文化水平。
對于觀眾的口味,我覺得不能一味順應。
記者:可能這個水平是創作方面有問題,不是受眾的問題。
上海、北京最近上演了音樂劇《貓》,據說都取得了很強烈的反響,所以說在影視創作或者說文學創作上是不是存在一種誤區?
史鐵生:是這樣,確實有些東西是屬于少數人看的,有些是多數人看的。
但不存在高雅的東西就一定要虧本的定論。
現在這成了一種借口,說為了挽救一個企業,就消滅一個藝術,那也不成。
像那幾年演的《克萊默夫婦》,它不算最先鋒的,也不是很低俗的東西,但它在中國的賣座也很好。
我覺得不要用“賣座”就把這個問題全掩蓋了。
“我們得活啊!”這話是沒錯。
崔健說那些假唱的,“你們總說為了糊口,你們糊口要多少錢呀?”所以寫作這個東西要有一個限度,物質沒限度的。
說到糊口,吃飽了也算糊口,天天吃魚翅也算糊口。
記者:在他們的創作觀念里面,就是中國的讀者、觀眾比較傻。
老是覺得搞深沉一點,讀者理解不了、觀眾看不懂。
這是不是對他們的一種低估?
史鐵生:我覺得是低估,肯定有低估。
實際上你想投其所好,說不定“投來”“投去”人家反而不愛看了。
人們想看一個東西,肯定想看高于自己,出乎自己意料的東西。
如果在大街上看見什么,你們電影里還給我演什么,那還有什么意思?
性是愛的表達
記者:讀者關心的可能還有一個問題,你在這么多年生病的狀況下,本身在生活上就存在很大的困難,又寫了這么多東西。
對于你的生活也好,寫作也好,你的妻子應該給你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她本身也是翻譯家,是否犧牲了自己的事業……
史鐵生:那是。
尤其我腎壞之后,其他的事情我都不管了,我可能每天做的事情就是透析、睡覺,有精力的時候寫東西。
透析的時候最多只能看點報紙,因為那個時候,大概有三四百毫升的血都在體外。
對于那種比較艱深的東西,根本就看不動,看到一半就非常累了。
因為透析把你血里的營養也透走了,它沒有善惡的選擇,只有分子大小的選擇。
透完析就特別累而且餓,然后就吃,等身體補起來了,毒素又夠了,又得去透了。
記者:就是說,如果沒有你太太,你這幾年的寫作是不可能持續下去的。
史鐵生:肯定的。
至少透析以后我是什么事都不能做的。
記者:套句俗話就是“軍功章里有你的一半……”
史鐵生:也有她的一半。
記者:你太太現在哪里工作?
史鐵生:華夏出版社。
記者:談到家庭,你的作品有不少關于愛和性的精辟論斷,你能不能用最簡練的語言談談愛跟性的關系?
史鐵生:現在我正在寫一個這方面的小說。
我本來在寫一個短篇,寫著寫著成中篇了,再寫著寫著我看樣子要成長篇了。
我覺得這兩者一個是肉體的,一個是精神的,這是最簡單的。
我還說過一句:“性是愛的表達,是一種儀式,一種語言。
這種語言說濫了就沒意思了。”
記者:但現在好多人愛和性是分離的。
史鐵生:對,有這種分離。
分離也是不要緊的,我的意思是說最好的狀態應該是什么樣。
記者:你也會寬容這種行為?
史鐵生:你不寬容也不成,它存在啊!
▲史鐵生故事
21歲時候雙腿癱瘓。
1981年,患嚴重的腎病。
1998年開始做透析。
他說自己‘職業是生病,業余在寫作‘。
他的著名散文《我與地壇》鼓勵了無數的人,深圳中學生楊林在文章的鼓勵下,走出了車禍帶來的陰影,以《生命的硬度》奪得了一個全國作文大獎。
▲史鐵生對命運獨特的看法
人家讓他拜佛,他不拜。
因為,佛不能使他癱瘓的雙腿站立起來,因為,如果佛要人‘拜‘才肯保佑人,那他就不稱其為佛。
他認為佛之本義乃‘覺悟‘,是一個動詞,是行為而非絕頂的一處寶座。
人家讓鐵生算命,他不算。
因為,如果命好則無須算,‘好‘自會來;如命不好,更不必算,樂得活一天高興一天,省卻明知前程險惡,還不得不步步逼近那災難,成天戰戰兢兢,何苦!高人說能‘為你避災‘,鐵生也不信,因為那就是命運無定了,其所‘算‘,乃是妄說,還算它干什么?
但史鐵生似乎又‘信命‘。
他說:‘萬事萬物,你若預測它的未來,你就會說它有無數種可能,可你若回過頭去看它的以往,你就會知道其實只有一條命定的路。
‘難道一個人所走的路不都是‘這一條‘路?但這并非不要把握‘命運‘。
鐵生的奮斗精神和創作實踐證明了他是一個不向命運低頭的人。
他只是不強求什么,不做欲望的奴隸,因為欲望是無邊的,人哪有完全‘心滿意足‘的一天!
我以為新時期的青年作家中,史鐵生是最了悟人生,最豁達,也最真誠的一個典型。
他是個殘疾人,他曾幾次為此而悲觀欲自殺,但當他終于覺悟到無差別便不成為世界時,他便坦然‘接受‘了殘疾之軀,‘接受‘了自己與別人的差別,并努力做一個精神上的健康人。
我尤其欣賞鐵生釋然面對苦難的大度徹悟。
他說:‘苦難消滅自然也就無可憂悲,但苦難消滅一切也就都滅。
‘所以,人是萬不可追尋什么絕對的公平,永遠的利益以及完全無憂無慮的所謂‘幸福‘的。
沒有無憾的人生--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走進不同尋常的史鐵生
史鐵生,就是這樣一個被嚴重忽視的人物。
他一度被列入所謂‘抵抗投降‘者的行列,但這不啻是一種嚴重的誤讀,史鐵生的姿態與其說是抗議的、批判的,不如說是沉思的,建設的...
我喜歡他作品的一個最大的理由是,他的想法和文字明凈,不曾神神鬼鬼牽絲攀藤。
他是能超越智和愚的。
他不作狀,而是常常省察自己的內心...
鐵生對生命的解讀,對宗教精神的闡釋,對文學和自然的感悟,構成了真正的哲學。
他幻想腳踩在軟軟的草地上的感覺,踢一顆路邊的石子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