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問得好!這個問題是歷來研究紅樓夢的必先要弄明白的人物。
這個“美玉無瑕”和“閬苑仙葩”相對應,正如曹雪芹先生對整部紅樓夢都是“真假”、“春秋”、“怡紅快綠”等等都相對應是一樣的。
這《枉凝眉》的一支曲子,是整部紅樓夢最重要的兩個人物的命脈所在。
但我們現在看到的百二十回紅樓夢都是被高鶚所篡改之后的偽紅樓。
并不是雪芹先生的原旨原意。
根據周汝昌先生的分析(我們要首先確定周先生對做學問是嚴謹的),這“美玉無瑕”說的是:林黛玉,而與之相對的“閬苑仙葩”是:史湘云。
并且這是有根據的。
全書都是一個主題“悼玉懷金”。
這“悼”是哀悼追思,而“懷”是想念思慮。
林黛玉投湖而死這是“悼玉”,史湘云最終下落不明這叫做“懷金”。
《枉凝眉》并非為“木石情緣”而設,也不是題詠黛玉一人的“顰眉”“還淚”。
因為它既然仍是寶玉的口吻,所以那是指寶玉意中的兩位女子,她們二人,何以比擬?一個宛如閬苑之仙葩,一個正同無瑕之美玉,……照這樣推下去,就明白曲文的原意是說她們二人,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這里就能看出:枉自嗟呀,就是悼;空勞牽掛,就是懷。
這正是“懷金悼玉”一則關目的呼應和“圖解”。
假設,有讀者已能接受這個大前提了,那他可能跟著就要追問:這“二人”,又是哪兩個呢?
“美玉無瑕”,在此指黛玉,即“悼玉”的玉。
在雪芹用形容比喻時,覺得只有黛玉、妙玉這“二玉”是真正當得起無瑕美玉或白玉的贊辭的人——那是具有最為高尚純潔的品質的兩位女子,所以他兩次用了這個“修辭格”。
別的少女,都還當不起這四字的比擬。
如果是這樣的,那“閬苑仙葩”又指誰呢?有人以為是指寶釵。
我(周汝昌)不同意這個解釋,我的理由是:
第一條,寶釵是牡丹,“人間富貴花”,和“仙”沾不上邊。
第二條,表面看,好像釵、黛二者總是聯舉并列,一成不變的格局嘛。
其實“林史”才是真正在雪芹意中的并列者,怡紅院里蕉棠并植,象征黛湘,我已說過了。
這里根本沒有寶釵的份兒。
她全屬另一格局之內。
在雪芹筆下意中,這是十分清楚、一絲不亂的。
第三條,“海棠名詩社,林史鬧秋閨:縱有才八斗,不如富貴兒!”第三十七回前的這首標題詩已經說得很明白。
第四條,凹晶館中秋聯句,諸人皆去——特別是敘清寶釵更不在局中,獨獨林史二人結此一局,是全書一個絕大而極關要緊的關目。
我也說過的。
第五條,蘆雪廳中嬌娃割腥啖膻,正如中秋聯句,也是為后半部格局上的大關目,預作點睛添毫之筆,在此場面,也是林史二人為主角。
第六條,黛玉的居處、別號是瀟湘字樣,湘云名“湘”,而且每次來都要住在瀟湘館。
一定還有可舉,憚于病目檢書之苦,暫止于此,我以為已是能說明,只有黛湘,才是寶玉真正喜歡和愛重的兩位少女。
別人都得權且靠后。
正如脂硯指出的,寶玉“素厚者唯顰云”,最為明白不過了。
那么,我就要說:這閬苑仙葩,實指湘云而言。
一個是水中月——黛玉,一個是鏡中花——湘云。
這又是我的解釋。
一、黛玉別號瀟湘妃子,索隱派在“妃”字上大做文章,以為妃必然是“皇妃”之類,就變成了“順治之妃”了,不知吾國凡山川之神皆女性,皆以妃名,洛川之神名宓妃,正是曹家的故實。
黛得此號,正暗示她是水中之“神”,娥皇、女英,瀟湘女神的本事,亦即自沉于湘扛的女性(將黛玉比灑淚斑竹之女,探春曾明白說出)。
寶玉被賈政毒打之后,送舊帕與黛玉,黛玉感而題詩,有云:“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更是明白點破。
二、“艷曲警芳心”回末,黛玉自思自憶,所舉古人詩詞句例是:“水流花謝兩無情”“流水落花春去也”“花落水流紅”一連三例,都突出花之落法與水有關。
三、《葬花吟》:“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這段話,有人引來作為“反證”,說這正說明她不是死于水的。
殊不知,如根本與水之事扯不上,那她何必說這些廢話?——用土埋,這是常情常例啊,有啥稀奇?須知她原話是說,但愿我能身生雙翼,飛到天之盡頭,去找那個(無緣的)香丘,這正是此愿難遂,終歸渠溝——寒塘之內。
這種語意本自明白、并無兩解。
四、寶玉的奇語:“明兒掉在池子里,變個大王八,與妹妹馱一輩子碑去!”此話怎解?為什么單單要掉在大池子里?池子者,即是寒塘;暗示異日黛玉絕命之處。
五、慶元宵,家宴演戲,特點《相約相罵》,這出戲的情節是婚事波折,女主角曾投江自盡。
這暗示寶黛關系的不幸,也是一個沉水的故事。
六、寶玉偷祭金釧,看見洛神的塑像,不覺淚下。
表面一層意義是暗悼金釧落水而亡,實又關聯著少女投水的情節,全書中還有事故。
七、寶玉祭釧回來,那戲正演的是《釵釧記》,大家看得傷心落淚,黛玉借劇中人奚落寶玉,說:“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哪里祭祭也罷了,必定得跑到江邊上去!”其義正同,暗指后來的結局,這話必由黛玉口中點出,并非泛筆。
八、黛玉掣得的簽是芙蓉,鐫著“莫怨東風當自嗟”,暗示“芙蓉生在秋江上,莫向東風怨未開”。
她與“秋江”的關系也就是與水的關系。
九、寶玉祭晴雯,名為《芙蓉女兒誄》,兼含著預祭黛玉的暗示,人人盡知。
在何處祭的?“園中池上芙蓉正開”“猛然見池上芙蓉”,這才特到芙蓉花前舉行祭禮——正是在池上水邊。
十、黛玉《五美吟》第一句就是“一代紅顏逐浪花”(其第二首、第四首皆自盡之例)。
(又有同志見告,黛玉詠柳絮首句“粉墜百花洲”亦同此義。
)我想,這些暗示,匯在一起,已把黛玉死于水刻畫清楚。
“冷月葬花魂”,葬的是“花魂”,即黛玉,即“花魂鳥魂總難留”的花魂,黛玉生于花朝(二月十二),義亦在此。
水中月,明寫空花幻影之義,實則正切將來中秋之夜月落寒塘、人亡佳節(俗謂團圓之節)。
所以她作《桃花行》,結句是“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語義最為清楚。
至于“鏡中花”,我以為是暗切湘云。
花即仙葩,到雪芹執筆創寫《石頭記》時,湘云的原型其人的下落尚不能明,所以他比擬為鏡中花影,也可能兼含著運用六朝時一對夫婦“破鏡”分離的故事:徐德言與樂昌公主知國破家亡,公主才貌必為人所有,因為鏡各執其半,作為信物,希望將來猶可以半鏡為合符之緣,得以重會。
湘云與寶玉同時遭逢巨變,家破人離,各自星散,而金麒麟卻略如“半鏡”,后來起了重逢證合的作用。
金麒麟的問題,實由雙星綰合,此“白首雙星”,恐是馮紫英、衛若蘭這一流人的父母。
曹雪芹對金麒麟的出現、離合,筆致甚曲,它出現在五月初一清虛觀打醮之日,此際而張道士(國公爺的替身——有“代表”的屬性呢)要為寶玉說親,勾起賈母的心事,說了一席話,大旨是只要姑娘本人好,不論財勢,這是說給王夫人聽的,合家聽的。
偏偏這時就又把筆鋒還又轉到了“玉”上,——把玉傳看了之后,由它引出一盤子珍貴的佩器,寶玉都不要,單單只揀了一個金麒麟。
而這個金麒麟,首先是由老太太注了意,寶釵點破“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馬上為黛玉譏誚“唯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他’越發留意!”寶玉聽說是湘云有一個,連忙揣在懷里,——然而他又怕人覺察出他是因湘云之故而揣這個物件,所以一面“瞟”人,看有無理會的人,也巧,單單只有黛玉在那里“點頭”“贊嘆”呢,他又不好意思,就推說:“這個東西好玩,我替你留著,到了家,穿上,你帶。”黛玉卻“將頭一扭”,說“我不希罕”。
寶玉這才“少不得自己拿著”。
情事已是極盡曲折細致,用筆真是盡態極妍。
還不止此。
因張道士一提親,惹出了一場極少見的風波,寶黛又因“心事”吵起來,這回連老太太都真急了,為全部書中所僅見。
跟著,醮事一畢,湘云即又來府小住,——在雪芹筆下,她的出場都不是偶然的。
湘云一來,便寫她“女扮男裝”的往事——此乃特筆,預為后來她在苦難中曾假扮男子而得脫某種危險。
然后,一說明“可不住兩天”之后,立即問“寶哥哥不在家么?”以至寶釵說:“她再不想別人,只想寶兄弟……”。
黛玉則首先點出一件事:“你(寶)哥哥得了好東西,等著你呢!”湘云問:“什么好東西?”寶玉答:“你信她呢!”這一切都如此好看煞人。
可是,還有妙文。
等寶玉聽湘云講話清爽有理,夸她“還是這么會說話。
不讓人”。
黛玉就又說:“他不會說話,他的金麒麟也會說話!”一面說一面起身走了,“幸而諸人都不曾聽見,只有寶釵抿嘴一笑”。
緊跟著,就是湘云、翠縷來到園中,暢論了一回“陰陽”之妙理,來到薔薇架下,卻發現了一枚又大又有文彩的金麒麟——而翠縷立即“指出”:可分出陰陽來了!
此下的文章,接寫湘云主仆二人如何爭看麒麟,到了怡紅院,寶玉如何說“你該早來,我得了一件好東西,專等你呢!”掏摸卻已不見……卻到了湘云手中,反是由湘云讓他來看:“你瞧,是這個不是?”下面是“丟印”的打趣語,而寶玉卻說:“倒是丟了印平常。
若丟了這個,我就該死了!”這話何等重大,豈容盡以戲語視之?
我對“金玉”的理解是,全書中“真假”貫串著一切現象,“金玉”之說也不例外。
“和尚送金鎖”而且“鐫上字樣”的那“金”,是假;麒麟(直到清虛觀中,寶玉才知湘云有金麟,與金鎖的大事宣揚正相背反)的金,才是真。
所以,“金玉姻緣”本來不虛,但有真假之分,假的終究不能得遂其實——“空對著”而已,真的百曲千折之后也會重合。
這才是“金玉已定,又寫一麟為間色”的真含義,意思是說:湘云的金與寶玉的玉,已是(最終)定局,又寫一個道友贈給的金麟,乃是“間色”之法,使整個情節更加奇情異采,柳暗花明,而并非是真憑這“雄”的麟才綰合了二人的姻緣——姻緣仍然是“金玉”的事。
寶玉憎惡的“金玉”之說,是人為的。
另有目的的假金玉。
“懷金悼玉”,所懷的金,不是金鎖,正是金麟。
《紅樓夢曲》的前三支曲中的幾處“金”“玉”,本來有其定指,并不“矛盾”“混亂”。
以上有我摘抄的周汝昌先生的《紅樓夢中真故事》一書中的章節。
請大家不要誤會,我也只是拋磚引玉,希望大家能更好的在一起研讀這么一部氣勢恢弘的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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