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年夷族居地,三千載城郭硝煙;二千余運河文化,百余載工業搖籃。
居齊魯之南首,鄰孔孟之北連;接蒙山之東域,通微水之西邊。”
古城聽雨,英雄臺莊
抵達臺兒莊古城的時候,恰是雨夜,一壇古城雨我仔細地收著,用以洗褪一路遠道而來的仆仆風塵。
我抬眼,倦眸里那題著“中華古水城”的牌匾立于城門之上。
再往上,便是乾隆皇帝御賜的寫著“天下第一莊”的牌匾立于城門之上,牌匾旁邊金碧輝煌的燈光映得幾個方塊字熠熠生輝。
牌匾立在那,一股當仁不讓的氣勢便排山倒海撲來了。
我凝視良久,心底泛起微微暖意:古城你從來不知道我姓名,卻久居我心。
在客棧里歇下,我打開木窗,風兒雨兒便竄進屋子里了,伴著庭院里草木的清爽芳香。
窗外的黛瓦早已沉沉睡去,飛檐下的紅燈籠也揉了揉倦眸,緩緩縮小了搖擺的幅度。
清風朗朗,涼卻無寒意。
細雨還敲打著簾外的芭蕉,雨聲潺潺。
我搬來椅子坐于窗前,看著窗外微微泛著青花藍的天色,這樣子的天氣,適合煮茗剪燭,邀來滿城風雨,聲聲,聲聲,聽老城的絮絮叨叨。
臺莊,肇始于秦漢,發展于唐宋,繁榮于明清。
老城像是沾著滿身風雨從秦漢王朝走來,順便挽起了唐詩宋詞里的或豪邁灑脫或溫婉動人,在明清時期長成一尊雍容華貴的面容。
如水的夜色里難掩整座老城散發出來的暖意,自也掩不住老城的流露出來的愴然。
我知她定也曾是綽約溫婉,秀麗文雅的深閨少女模樣,愛著關雎聲。
自那隋煬帝修建完善了京杭大運河之日起,臺莊便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新的血液。
南北的商旅之間的貿易往來愈加頻繁,而臺莊作為京杭大運河河段重要的商品集散地,自然也吸引著一大批的晉商、徽商、粵商、閩商、浙商等。
歷代王朝的眷顧,讓她不斷地長成端莊的模樣,"臺(兒)莊跨漕渠,當南北孔道,商旅所萃,居民饒給,村鎮之大,甲于一邑,被國朝高宗(乾隆皇帝)賜為天下第一莊'",呈現出"商賈迤邐,一河漁火,歌聲十里,夜不罷市"的繁榮景象。
我想那時的臺莊一定是就連長眉也負著傲氣的吧,這長安盛世便叫得你臺莊的子民在你的羽翼下得以安居樂業。
窗外的雨變得柔和,淅淅瀝瀝的像是潺潺水流聲聲慢回。
隱約可見中庭院落的大紅燈籠在雨幕中的旖旎容顏。
一時間夜色傾城。
而我也知道她也曾經在這九州一隅站成像是清癯瘦弱日薄西山的老者模樣,她的長眉應該是自日寇踏進中國土地的那一天起便一直是深鎖著的。
一九三八年的臺兒莊戰役,讓臺莊跌進骨獄與深淵,斷垣殘月,哀鴻遍野,惕然驚心。
這里曾經遍布著如雨的子彈槍炮,如雷的廝殺聲,如注的熱血;婦女老嫗的驚恐與絕望的目光,廢墟下稚子的夜哭,將士的咆哮,敵軍丟棄的軍旗。
我可以想象得出來那時候的臺莊該有多驚恐。
她像是一個無辜的孩子,已經滿身傷痕,卻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城墻被炮轟被摧毀,看著被鮮血染紅的古運河河底的老月亮,看著戰后的煙火一邊嘲諷著這悲慘的人間一邊撲向灰蒙蒙的天去,她的眼睛里填滿了驚恐和絕望。
好在上天是眷顧她的,臺兒莊大捷給了這位伶仃孤苦的老者一絲希冀。
戰后臺莊人民對古城的修葺像是給古城又重新注入了新的血液,她立在齊魯之南,還裹挾著滄桑歷盡之后的欲語還罷的風韻。
如今的臺莊依舊扮演著京杭大運河河段不可或缺的角色,她依舊是美的,美在依舊有情。
窗外的夜雨似乎下得更甚呼,似乎在安慰老城:這一切前塵往事如云散水涸不會再有重來之日,你不必哭。
我把老城的歷史熬成一盅苦茶,繁華或困苦,都像第一遍茶,都統統倒掉吧。
耳后的濃茶轉淡,飲到深情忘我處,自然回甘。
夜已深,我關上木窗,掩上心門,怕泄露了我心底的哀戚,枕著風聲雨聲,沉沉睡去。
江南韻致,齊魯豪情
論水鄉的韻致和風骨,古今唯江南一帶首屈一指;論古城的敦厚和古樸,平遙古城自也不在話下;云南的麗江古城有山有水也有城,卻少了厚重的戰爭文化文化積淀之深之沉。
二十世紀最著名的戰地記者羅伯特•卡帕在臺兒莊大捷后報道:歷史上作為轉折點的小城的名字有很多——滑鐵盧、葛底斯堡、瓦爾登,今天又增加了一個重要名字——臺兒莊。
臺兒莊可謂是集了水鄉的柔和歷史名城的剛與一體了。
清晨早起,束發浣面,心念嫻靜。
趁古城游客的喧囂尚未清醒,我打了傘,循著大衙門街的青石小巷一路緩步。
古城每一時刻的美,從清晨到日暮,我都不想錯過。
天邊仍然飄灑著細雨,淅淅瀝瀝,林林的客棧還緊閉著門,濕漉漉的街道,看起來十分清清爽爽。
屋瓦上炊煙如同一條游龍,驚動門前的垂楊柳上避雨的谷雀,以為起了霧,走了雨。
街道邊的渠有青碧的流水淙淙,渠內游魚悠然其樂。
枕著這般潺潺流水聲入眠,夢里也還是靈動的吧,清晨被流水聲喚醒,便一大早都是帶著幾分水的潤澤的吧。
沿著大衙門街直走,一路可見江浙建筑群立于街道兩旁,內河水道里有畫舫船緩緩在水面搖曳著前行,劃槳人輕輕搖動著雙槳。
小橋門外綠蔭籠,流水環繞青磚人家,以為,是在江南。
拐進一條清幽的小巷,巷子里的修竹可與屋檐齊肩,晴時遮陽,雨時遮雨,蒼郁的模樣讓人見著了也生起綠泱泱的心情來。
走出巷子便視覺便也豁然開朗起來,以然是走到河岸了,古運河臥于古城南面,環繞過古城西面向北流去。
站在五行碼頭邊上,舉目遠眺古運河,一幅素雅的水墨丹青渾然天成:古運河岸邊的徽派建筑、江浙建筑的黛瓦是起筆的濃墨,煙雨卻不斷沖淡,遠望只剩下若隱若現無力的幾抹;遠處的步云廊橋怎么畫出來了神女欲來時的感覺,它在風未斷雨還亂之中欲現又隱,生出一番楚楚風致好不惹人憐愛;分明是一張平靜的宣紙,怎的運河水波忽而蕩漾得緊,一個浮動的點游曳于面,定睛細看,方知原是老叟搖著畫舫煙中淺。
霧濃,雨清,楊柳添苦綠,煙雨贈留白,是丹青?非丹青,妙哉妙哉!這一幅老城贈予我的水墨丹青,無紙無墨,我藏在心尖了。
沿著古駁岸繼續徐行,古運河的水也偏要一路相隨。
雨仍是下著的,苦了岸上的植株,一張張淺綠的葉子覆了雨,在微弱的光線之反射下像是披了霜,倒是有趣。
走至蘭婷書寓,我頓了頓足。
眼前的這座小閣樓立在運河古道一旁,秀美,古色古香。
刻著“瀾婷書寓”幾個娟秀大字的牌匾上方掛著蓋了褪色的紅絲綢、青絲綢像是折疊成的花球,絲綢有些破舊,有灰塵,一副門庭敗落的模樣。
蘭婷書寓是古時一位名叫“蘭婷”的老妓女在臺兒莊開的高級妓院,門的楹聯是杜甫的詩句“花徑不曾緣客掃,蓬萊今始為君開”,錦紗朱門卻是緊閉著,未向游人開放。
蘭婷書寓是古代青樓文化的紀念館。
提起青樓,大概很多人都會嗤之以鼻甚至是露出一種鄙夷的眼光,想到的大都是煙花柳巷繁華地里藏匿的獻媚涎笑、肉欲之歡吧。
書寓實則上是高級妓女的稱謂,這類女子往往是賣藝不賣身占多,她們往往是家道中落而深陷風塵落入樂籍,精通音律,工于歌舞。
到了明代,青樓文化更加發達,有才華的歌妓,不僅工詩善書,還能作畫寫曲,真是古代文藝上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從薛濤到周月仙,從陳圓圓到柳如是,這類才藝娛人在裝點著繁華世態的風流情韻之外,無疑也是將青樓文化藝術推向高峰。
陶慕寧《青樓文學與中國文化》所作的序中指出:"她們在中國文藝史上無疑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在世界文藝史上,這倒也是我們中國的一大特異貢獻。
"然而,透過這些妓女的內心,誰又知道她們深陷風塵的無奈,誰又能懂得她們不屈于命運的倔強,誰又能懂得她們與意中人只能是露水情緣的哀戚呢?怕也是只有深庭院落的落花懂得,深夜里的冷雨知得吧。
我不動聲色,招呼了一聲同伴,徑直往前走去,書寓的門上方的紅色絲綢折成的花球靜靜地看著門庭游客,垂下的絲帶緩緩飄著,婀娜著,孤寂著…
一路前行,有成排的楊柳相伴,青磚小瓦馬頭墻隨處可見,綠蘿鋪滿小樓閣上的薄瓦,回廊可見綺窗竹簾內有閑者吃茶觀雨。
谷雀撲落幾滴雨水,啾啾啾地喚著同伴,你不會知道層層蒼郁的垂楊柳掩映著多少江浙建筑,你不會知道仄仄的石徑又會通向哪家深宅大院,你不會知道一叢叢修竹的小道會把你帶入哪座石拱橋哪座廟宇…看著這時而有曲徑通幽時而有煙雨樓臺時而有綠蘿藏秀閣,你知道眼前的景色美得不可方物,內心有千萬贊美的詞句可到了嘴邊卻只剩下“好美好美…”。
雨水打濕了我的裙擺我也絲毫不理會,感覺自己完全融入了這寫意的畫卷里面。
拐過一間臨河的客棧,仄仄的木石板小長廊,欄桿處是檀香木的顏色。
憑欄而立便看到水中建筑群的倒影也映著人間煙火的好。
那一刻我突然特別嫉妒城中的人家,嗯,是嫉妒。
我想天天沉浸在古城的古色古香里,枕著古運河的水聲而眠的人家,大抵也有著水一樣的潤澤與溫柔吧。
遠處有小閣樓,沿著雕花木板樓梯拾級而上,登高望遠,便整座古城的風貌盡收眼底。
她像是半新半舊的女子,身著一件水墨中國風的舊式旗袍,緩慢走在煙雨中步步嬌。
運河街市給了她一分生動,青磚小瓦給了她一分精致,九水匯川給了她一分靈秀,土村綠蔭給了她一分素雅,柳岸臥虹給了她一分豪情,古柏望月給了她一分古意,杰閣凌波給了她一分詩意,廟汪浮玉給了她一分氣韻,碼頭商埠給了她一分從容,戰爭遺骸給了她一分大氣。
十分的嫵媚,卻媚而不俗,最是惹人愛戀。
讓人便忍不住輕唱、輕唱:
愿為屋上青青瓦,遍食煙火也心甘。
愿做城頭風中旗,望盡人間世長安。
愿為河底老月亮,仰視星托畫舫船。
愿做古城深夜雨,軟語相贈渠水潺。
愿為……
江北水鄉 夢里長安
不覺日已暮,城中游客多已躲進了客棧閣樓歇歇腳,長街短衢已鮮聞白日的喧鬧。
夜幕逼近,順便也拽下了萬家燈火,濕漉漉的街道映著各色燈籠的顏色,城頭、回廊、拱橋裝飾著的燈籠一下子亮起來了。
整座古城便是一番金碧輝煌燁燁生輝的氣派,總讓人想起《千與千尋》里面的建筑場景。
唯美之極。
走至枕河客棧附近,看到一位中年模樣的大叔在樹底下搭了個簡易的帳篷為游客畫人物素描像。
我和同行的小伙伴來了興致,便也央求大叔為我們畫一張畫像。
大叔手法嫻熟,拿著畫筆在紙上飛快地描繪,不消一會便完工了。
我起身時不經意地一瞥,便看到了對面街道的閣樓上,也有一位少年正一手拿著畫筆,一手扶著畫板,正在認真地在紙上作畫。
他一會兒低頭,一會兒抬眼認真對照遠景,認真地繪下一幅幅素淡的光陰畫卷。
我舉起手中的相機,測光,對焦,輕輕地按下快門鍵。
不知怎地想起卞之琳的《斷章》來: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而抬眼看寫生少年的路人是那樓上人,樓上的寫生少年為橋上人,少年眼中的古城夜色是何等的搖曳生姿,路人眼中的風景便是何等地楚楚風致。
與畫人物像謀生的大叔不同,大叔筆下畫的是生存與生活。
走回住宿的客棧的路上,經過一間名喚“千里走單騎”的酒吧,歌手翻唱的《南山南》遇上這古色古香的古城別具一番韻味: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窮極一生
做不完一場夢
他不再和誰談論相逢的孤島
因為心里早已荒無人煙
他的心里再裝不下一個家
做一個只對自己說謊的啞巴
他說你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
不及他第一次遇見你
是啊,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不及我眼前的你——古城。
很多時候古城的美已經深入骨髓了,以至于讓人迷在其中忘記抽身出來拍個照片。
想來也是,最美的風景刻在心上呢不在鏡頭里,古城里各方面的美哪能是一篇文章以張圖便能傳達!不慍不火,不徐不疾,剛剛好的時間。
所以,尋夢何必一定要到水鄉江南?風聲,雨聲,歌聲,水聲,均落成夢里悠悠。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這樣的雨讓城市變成水城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