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看著山塘,然后,我長大了。
白居易在蘇州當刺史,留下了“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的句子,還留下了七里山塘。
在我記憶里。
山塘街沒有出挑的顏色,沒有濃艷的味道。
有的,只是粉墻青磚黛瓦;有的,只是安靜閑適定篤。
山塘街,枕著山塘河,從渡僧橋通往虎丘塔下;街兩旁,一直都只有生活著的人們,生活著。
過年那會兒,大家都興致昂揚地出來放炮仗。
節節高一飛沖天,分成兩截落到鄰家的屋面和窗欞上,一千響閃著火花四散跳竄,大人總會拉住好奇的孩子怕火星濺到身上燒了新做的棉襖,小炮仗在燃燒盡殆后落在石板路面的縫隙里,青色夾雜著喜慶的紅色,分外耀眼。
梅雨里是格外安靜的,只能聽到雨水順著梁檐流下來拍打青石板的聲音,待到數日過去,瓦片徹底濕了,由灰色轉為灰黑色,梁檐的污物被沖刷個干凈,就有人家拿著鉛桶在屋檐底下積雨水,叮叮咚咚的,那水,干凈到可以喝,還有,便是穿著雨衣穿梭過街頭打著車鈴下班歸來的人,全身濕漉漉的,卻一臉回家的幸福。
伏天里大家都會搬個竹躺椅藤靠背出來,臨街而坐,搖個蒲扇泡杯綠茶聊段山海經,或者哪家把裹在網兜里浸在河里的西瓜撈上來,切了小片放在面盆里,一晚上的乘風涼。
秋冬的山塘漸漸寂寥起來,只剩下身上刻著“山塘”的兩排路燈獨自守候,昏暗而低沉。
家里頭的燈會早早亮起,隙開的門縫里,飄出飯菜的香。
打更的老人從街頭走向街的另一頭,提醒著大家注意防火防盜。
夜尚未深,家家戶戶的燈,卻已暗下了。
后來后來。
生活的味道,在街這頭,已然淡去。
煤球店沒了,布店也搬遷了,糧店也難覓蹤影了。
山塘街開始改造,很多東西,仿佛在一瞬間,就灰飛煙滅了。
改造之后,山塘變了很多。
也許,那就是所謂的古老中蘊含的活力。
采芝齋,黃天源,綠楊餛飩店;五芳齋,松鶴樓,張小泉剪刀。
還有七君子碑,會館,民俗表演。
我們幾個,曾在茶樓上,透過鏤花木窗,望著山塘河的那頭,看穿梭其間的花船和游人,聽耳邊軟糯的蘇州評彈。
河對岸,有更現代的東西,意大利冰淇淋,還是酒吧。
我喜歡站在新民橋上向南望,看半圓的拱連著水中的倒影,圓滿的意思。
今天繞過閶門。
夜里的城樓很美,在燈光的映襯下。
在吊橋看山塘,夜色動人,是秦淮遠不能及,更何況,秦淮已無后庭花,山塘卻有繞梁之評彈。
在新民橋再看山塘,怕是語言會毀了這份意境,還是,親眼一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