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張曉風
所有的樹都是用“點”畫成的,只有柳,是用“線”畫成的。
別的樹總有花、或者果實,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沒有用處的白絮。
別的樹是密碼緊排的電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結繩記事。
別的樹適于插花或裝飾,只有柳,適于霸陵的折柳送別。
柳差不多已經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經老朽了,柳什么實用價值都沒有——除了美。
柳樹不是匠人的樹,它是詩人的樹,情人的樹。
柳是愈來愈少了,我每次看到一棵柳都會神經緊張地屏息凝視——我怕我有一天會忘記柳。
我怕我有一天讀到白居易的“何處未春先有思,柳條無力魏王堤”,或是韋莊的“晴煙漠漠柳毿毿”竟必須去翻字典。
柳樹從來不能造成森林,它注定是堤岸上的植物。
而有些事,翻字典也是沒有用的。
怎么的注釋才使我們了解蘇堤的柳,在江南的二月天梳理著春風,隋堤的柳怎樣茂美如堆煙砌玉的重重簾幕。
柳絲條子慣于伸入水中,去糾纏水中安靜的云影和月光。
它常常巧妙地逮著一枚完整的水月,手法比李白要高妙多了。
春柳的柔條上暗藏著無數叫作“青眼”的葉蕾,那些眼隨興一張,便噴出幾脈綠葉,不幾天,所有谷粒般的青眼都拆開了。
有人懷疑彩虹的根腳下有寶石,我卻總懷疑柳樹根下有翡翠——不然,叫柳樹去哪里吸收那么多純凈的碧綠呢?
《賊光消失的時候》
林清玄
朋友得知意大利鄉間有一古堡,正在出售堡內的燈具,特別請意大利的朋友去標購,把已有百年歷史的古董水晶燈全數買下,總共有三百多盞,運回臺北。
使我驚奇的是,通常在一個空間,只要有兩盞主燈,有的會互斥,有的會互相消減光芒,這些老水晶燈卻不然,幾十盞在一起,互相照亮、互相襯托。
朋友說:“那是因為,這些水晶燈的賊光消失了。
當賊光消失的時候,寶光就會生起。
什么是賊光呢?賊光就是會互斥互搶的光,是不知收斂的光,是不含蓄、不細膩、不溫柔、不隱藏的光。”
我想,這就是古董的魅力吧!因為那種真寶之光,只有經過時間與空間的洗練,才會產生。
人也是這樣,年少的時候自以為才情縱橫,到了年歲漸長,才知道那只是賊光激射。
經過了歲月的磨洗,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賊光才會收斂。
這世上比較可悲的是,賊光容易被看見,致使一般人認為賊光是有價值的,反而那些寶光涵容的人和事物,是很少被觀見的。
《花拆》
張曉風
花蕾是蛹,是一種未經展示未經破壞的濃縮的美。
花蕾是正月的燈謎,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個謎底。
花蕾是胎兒,似乎渾淹無知,卻有時喜歡用強烈的胎動來證實自己。
花的美在于它的無中生有,在于它的窮通變化。
有時,一夜之間,花拆了,有時,半個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于那份不可思議。
我喜歡慎重其事地坐著曇花開放,其實曇花并不是太好看的一種花,它的美在于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給人的沙漠聯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帶給人的悼念,但曇花的拆放卻是一種扎實的美,像一則愛情故事,美在過程,而不在結局。
有一種月黃色的大曇花,叫“一夜皇后”的,每顫開一分,便震出轟然一聲,像繡花繃子拉緊后繡針刺入的聲音,所有細致的蕊絲,頓時也就跟著一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視——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說法。
我常在花開滿前離去,花拆一停止,死亡就開始。
有一天,當我年老,無法看花拆,則我愿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為收報機,聽百草千花所打的電訊,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樂。
《秋雨》
張愛玲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天地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
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白粉。
在這古舊的屋頂的籠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
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在已成了古羅馬建筑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
草色已經轉入了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宿舍墻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蒸的雨天。
只有墻角的桂花,枝頭已經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
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洗禮。
那潮濕的紅磚,發出有刺激性的豬血的顏色和墻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烈的對照。
灰色的癩蛤蟆,在濕料發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秋雨的沉悶的網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滿愉快的生氣的東西。
它背上灰黃斑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和諧的色調。
雨,像銀灰色黏濡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繁星》
巴金
我愛月夜,但我也愛星天。
從前在家鄉七、八月的夜晚在庭院里納涼的時候,我最愛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
望著星天,我就會忘記一切,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里似的。
三年前在南京我住的地方有一道后門,每晚我打開后門,便看見一個靜寂的夜。
下面是一片菜園,上面是星群密布的藍天。
星光在我們的肉眼里雖然微小,然而它使我們覺得光明無處不在。
那時候我正在讀一些關于天文學的書,也認得一些星星,好像它們就是我的朋友,它們常常在和我談話一樣。
如今在海上,每晚和繁星相對,我把它們認得很熟了。
我躺在艙面上,仰望天空。
深藍色的天空里懸著無數半明半昧的星。
船在動,星也在動,它們是這樣低,真是搖搖欲墜呢!
漸漸地我的眼睛模糊了,我好像看見無數螢火蟲在我的周圍飛舞。
海上的夜是柔和的,是靜寂的,是夢幻的。
我望著那許多認識的星,我仿佛看見它們在對我霎眼,我仿佛聽見它們在小聲說話。
這時我忘記了一切。
在星的懷抱中我微笑著,我沉睡著。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小孩子,現在睡在母親的懷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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