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輕時,不能體會到張愛玲散文的妙處——因思想與閱歷的緣故,根本無法品味出她的散文的韻味。
而到了二十多歲的時候,翻起張愛玲的散文,方才長吁出一口氣來——這才能稍讀懂些張愛玲。
甚而覺得,張愛玲的散文,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超越了其小說。
至少,在我,讀張愛玲的散文,有一種怎么也讀不膩的感覺。
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尋出她的散文來欣賞一番——而復讀來的感覺,竟如讀《紅樓夢》的感覺——每次重讀,隨著年齡、心境的變化,會從相同的文字中,體味出迥異的感覺。
而,一個作家,也許,其散文更能體現其文學天才與功力。
很多寫得出不錯的小說的作家,其散文,未必精彩。
如果說,讀張愛玲的小說只微淡地閱出張愛玲的早熟,那么,她的散文,才讓我驚于她露骨的早熟早慧。
這種令人驚嘆的早熟,細細碎碎地蘊于張愛玲的散文中,隨手可至,信手拈來。
“時間好比一把鋒利的小刀——用得不恰當,會在美麗的面孔上刻下深深的紋路,使旺盛的青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地消磨掉;但是,使用恰當的話,它卻能將一塊普通的石頭琢刻成宏偉的雕像。”——這是張愛玲十六歲的文章節選。
不但文字稱得上精美,亦有著與其年齡不甚相符的早熟。
“男子夸耀他的勝利——女子夸耀她的退避。
可是敵方之所以進攻,往往全是她自己招惹出來的。”“你向一個女人猛然提出一個問句,她的第一個回答大約是正史,第二個就是小說了。”——真是令人玩味不已。
“劉備說過這樣的話:‘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可是如果女人能夠做到‘丈夫如衣服’的地步,就很不容易。
有個西方作家(是蕭伯納么?)曾經抱怨過多數女人選擇丈夫遠不及選擇帽子一般的聚精會神,慎重考慮。
再沒有心肝的女子說起她‘去年那件織錦緞夾袍’的時候,也是一往情深的。”——真的了。
“我一向是對于年紀大一點的人感到親切,對于和自己差不多歲數的人稍微有點看不起,對于小孩則是尊重與恐懼,完全敬而遠之。”——非常同意。
張愛玲敢于說自己自私,也在散文中毫不隱諱地表現著她的本色。
而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也寫道——“她的自私是一個人在佳節良辰上了大場面,自己的存在分外分明”。
有時候我在想,究竟是一個女人勇于暴露自己在“性”方面的隱私需要更大的膽量,還是一個女人敢于剖析“人性”中的自私、陰暗與丑陋更富有智慧與勇氣呢?——這就好像《飄》里的斯嘉麗與貝莉,你若問我覺得哪一個女人更“壞”,我想,我會回答說是斯嘉麗。
可你若問我更欣賞哪一個女人,我依然會回答是前者。
因為,更有頭腦、智慧與見識的女人,總是能讓我欽佩得多一些。
即便是“壞”,心靈的“壞”,仍舊是高等的。
當然,衡量一個人的總體,其道德標準是極重要的。
但若是個失了智慧,只曉得什么標語化的“大節義”的人,那也只能是愚昧與盲從了。
性,只不過是人生的一個小部分;人性,才是全部。
四、其人
張愛玲當然對人性能看得無比的透徹——父母間情感的冷漠;父女、母女間親情的疏離;愛情的蒼落;香港淪陷時的生死邊緣的掙扎……讓張愛玲深倦地懂得,在這世上,所謂什么情感,也不過如是——夫妻,可以反目;父親,可以關起自己親生的女兒,不顧其死活;戰爭、死亡的可怕,金錢的可貴……這世間,人性的冷漠,已經讓張愛玲體會得過多了。
我當然不否認,在政治上,張愛玲某段時期的不堅定。
的確,一個人的人格道德,是與其藝術密切相關的——如果把一個人最起碼的道德感拋開不談,那么,秦檜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書法大家;作為一個昏君,宋徽宗是個藝術造詣非凡且多方面才能的藝術家,其創立的別出心裁亦秀美絕倫的瘦金體字,堪稱一絕;亡國之君李煜寫得一手妙手絕詞;周作人若不是在政治上的一些問題,其在散文藝術上的地位,會比今天有所提升……衡量一個人的全部,確無法忽略道德方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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