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
散文作者: 老舍
兒女的生命是不依順著父母所設下的軌道一直前進的,所以老人總免不了傷心。
我廿三歲,母親要我結了婚,我不要。
我請來三姐給我說情,老母含淚點了頭。
我愛母親,但是我給了她最大的打擊。
時代使我成為逆子。
廿七歲,我上了英國。
為了自己,我給六十多歲的老母以第二次打擊。
在她七十大壽的那一天,我還遠在異域。
那天,據姐姐們后來告訴我,老太太只喝了兩口酒,很早的便睡下。
她想念她的幼子,而不便說出來。
七七抗戰后,我由濟南逃出來。
北平又象庚子那年似的被鬼子占據了,可是母親日夜惦念的幼子卻跑西南來。
母親怎樣想念我,我可以想象得到,可是我不能回去。
每逢接到家信,我總不敢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祥的消息。
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
失了慈母便象花插在瓶子里,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
有母親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我怕,怕,怕家信中帶來不好的消息,告訴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
去年一年,我在家信中找不到關于老母的起居情況。
我疑慮,害怕。
我想象得到,如有不幸,家中念我流亡孤苦,或不忍相告。
母親的生日是在九月,我在八月半寫去祝壽的信,算計著會在壽日之前到達。
信中囑咐千萬把壽日的詳情寫來,使我不再疑慮。
十二月二十六日,由文化勞軍的大會上回來,我接到家信。
我不敢拆讀。
就寢前,我拆開信,母親已去世一年了!
生命是母親給我的。
我之能長大成人,是母親的血汗灌養的。
我之能成為一個不十分壞的人,是母親感化的。
我的性格,習慣,是母親傳給的。
她一世未曾享過一天福,臨死還吃的是粗糧。
唉!還說什么呢?心痛!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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