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自殺之因探析(1)安娜無法忍受自己與他人的虛偽社會化就是虛偽化:虛偽是成人世界游戲規則的一個部分。
人不可能都像《皇帝的新衣》里那個小男孩那樣說話,那等于把人的臉皮統統撕扯下來。
人不虛偽,社會不能容忍;人虛偽,自己不能容忍(渾然不覺倒好,自我認知度高反而痛苦)。
此人生存之悖論。
安娜尤甚。
卡列寧也為人之虛偽而深感痛苦。
吉蒂也是如此,她敘述的那個坐輪椅的老婦人施塔爾夫人的故事其實是與安娜的故事相映成趣的。
安娜臨死之前,獲得了一種我稱之為“靈視”的本領,在車廂里,有一對夫婦坐在她對面,好像挺恩愛的,然而洞若觀火一般的安娜一眼就看穿了那個老男人是個什么貨色。
“這是虛偽的,全是謊話,全是欺騙,全是罪惡”。
這是世界的本相,丑陋,殘酷,猙獰,人人都不例外。
托翁本人對虛偽一定是深惡痛絕的,《安娜•卡列尼娜》是關于虛偽之書,是暴露虛偽之書,是痛斥虛偽之書。
虛偽是成人才有的最齷齪的本性之一,然而人不可能不虛偽。
不虛偽,不得活。
人難以回歸真實之境,澄明之境,此為人之郁悶痛苦之源。
(2) 生存是無休止的痛苦 人生存的要務是欲望與情感的滿足。
欲望可以作狹義的理解,而情不僅僅是愛情,還有倫理之情、骨肉親情、友情等,然而這些往往會成了欲望的牽絆和束縛。
情與欲糾纏不休,相互撕扯,其結果往往容易導致對生存的厭倦。
對安娜而言,贏得了兒子的監護權、贏得了離婚的權利、與沃倫斯基結為合法夫妻就意味著勝利了嗎?她就真的能夠獲得幸福嗎?她說:“在我和沃倫斯基之間又會出現什么新的感情嗎?不要說幸福,就是擺脫痛苦,難道有可能嗎?不!不!”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了自己。
“這是不可能的!生活使我們破裂了,我使他不幸,他和我都不能有所改變。
一切辦法但嘗試過,但是螺絲釘擰壞了。”在安娜看來,人生的痛苦注定是無止無休的,“簡直想象不出一種不痛苦的生活環境”。
她說:“我不是活著,而是在等待著一種拖延了又拖延的結局。”這個結局是什么呢?安娜也迷迷糊糊,晦暗難明,但她已預感到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結局,也不會有什么好的結局。
她處在一種無止無休的懸置狀態,對未來充滿疑惑和恐懼。
相伴而來的就是對生存的厭倦,虛無感開始在其內心世界逐漸漫延浸潤。
既然生存是虛無,是徒勞,再折騰來折騰去,有意思嗎?別人也許有精力、有興致去折騰,可是安娜不想了。
“死”(смерть)這個字眼一旦蹦出來,就不斷地在安娜的腦海里跳躍翻騰。
(3)激情孕育毀滅從神經類型上講,安娜大致屬于多血質,富于激情,充滿活力。
在沃倫斯基的眼中,安娜“仿佛有一種過剩的生命力洋溢在他的整個身心,違反她的意志,時而在她的眼睛的閃光里,時而在她的微笑中顯現出來。”沃倫斯基的母親曾對安娜迷人的外表贊不絕口,但她看到的只是外表,而沃倫斯基卻憑直覺把捉了安娜性格中最核心的東西——生命力,也就是激情。
這種激情本應當是為她自己能夠“生活在另一個詩意蔥蘢的更崇高的世界”而準備的,但遺憾的是在最初,因為所遇非人,(卡列寧當然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但與安娜不相匹配),這種生命力不得已長期處于壓抑狀態,直至偶遇沃倫斯基才迸發出來、釋放出來。
這種迸發與釋放可以說是毫無顧忌的,甚至是不計后果的。
同樣作為凡人,我們沒有理由、也沒有權利埋怨譴責安娜,這也是托翁的意思。
然而,那種“幸福得不可饒恕”的美好日子實在太短暫了。
從國外回來后,安娜很快被妒忌、猜忌、失落、孤寂、恐懼、空虛、無聊、厭煩、絕望等包圍,不停的爭吵開始成為家常便飯。
從病態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角度,我們可以診斷出,安娜已經患上了先是輕度的后來逐漸加劇的歇斯底里癥或者是狂躁型抑郁癥。
托爾斯泰對安娜后期的蝸居生活描寫得非常細膩真實,使得那些多愁善感的讀者要么長吁短嘆,要么一掬同情之淚。
有時我們甚至搞不懂安娜究竟是咎由自取,還是命當如此。
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即就兩個人的關系而言,沃倫斯基未必就打定主意徹底拋棄安娜,在花花公子中,沃倫斯基還算是一位有情有義之人,他深知安娜的脆弱,因此雖然他已經厭倦安娜,但仍然希望與安娜建立一個合法的婚姻關系,而在安娜看來這恰恰是無法接受的。
當她判定沃倫斯基對其他女人并沒有野心時,她卻沒有享受到絲毫的欣慰與快樂,因為她看透他“早就不愛我了”,安娜認為:“如果,他不愛我,卻由于責任感而對我曲意溫存,但卻沒有我所渴望的情感,這比怨恨還要壞千百倍!這簡直是地獄!”這表明,安娜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理由只有沃倫斯基的愛了。
愛在,生命就在;愛亡,生命亦亡。
當然,雖然安娜看透了沃倫斯基不再愛她,但在內心深處她仍然渴望沃倫斯基繼續愛她、呵護她,于是,她想要最后驗證一下沃倫斯基對她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
但是,計劃一開始付諸實施的時候,她的心理實際上已經非常扭曲了,精神已處在非理性因素的控制之下,她暗下決心,倘若沃倫斯基真的不再愛她,她就用死來懲罰他,懲罰沃倫斯基對愛情的放棄和背叛。
正如結局所顯示的,安娜把非正常死亡當成了一種懲罰人的手段。
現實生活中還真有不少人如法炮制,由極愛轉為極恨,以一種無法挽救的自我毀滅的方式給曾經的所愛之人留下一個難以磨滅的幻影與無法擁抱的虛無,這樣一種懲罰,是何等快意!何等殘酷!又是何等愚蠢啊!吉蒂當初沒有看錯,安娜的迷人之處的確有一種可怕和殘酷的東西,這種東西現在清楚了,那就是生命激情本身就蘊含著毀滅生命的力量,亦即弗洛伊德所謂的死亡沖動或死亡本能。
(4)偶然性與宿命盡管如此,我們還應當指出,安娜去車站并不就是去自殺,雖然自殺的念頭已在她的頭腦中盤旋了許久。
安娜最后臥軌既有遠因,也有近因。
遠因我們上面已做了一些分析。
近因則由一連串的偶然性因素構成。
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安娜去朵利家如果沒有遇上昔日的情敵吉蒂,或者吉蒂快一些下樓并熱情擁抱安娜,沃倫斯基及時接到安娜的去信并立即回信或趕回來,安娜在莫斯科近郊車站站臺上沒有看到車夫接索羅金公爵夫人及其女兒,沒有看到那個眼熟的農民(護路工)(這一點構成了安娜的宿命),而此時火車沒有那一聲凄厲的鳴笛,我想,安娜未必會選擇自殺。
正是因為這一連串偶然性因素的發生(有些其實是安娜的錯覺和臆想),安娜的被遺棄感和絕望感越來越被強化、放大,心理負荷已過臨界點,最后,導致了死亡沖動戰勝生之本能。
臥軌的一剎那間,或許她意識到了什么,但無情的車輪已不容她的意識再活動下去了。
安娜就這樣死了,在世界文學史上,她不是第一個自殺者,也不是最后一個。
在她已經到了的地方,會遇到許多同道,因此她肯定不會寂寞。
不過她自己上路的時候是孤單的,她也只能這樣了,因為她已無家可歸。
我個人理解,她以死表達自己對非本然性的生活的抗議和否定,以此贏回自己做人的尊嚴,而不僅僅是為了解脫和懲罰。
安娜的悲劇告訴我們,單純的兩性之愛不足以建立起穩固的完整的自足的世界,借助于本然的生命力的迸發與釋放雖然可以在一定范圍、一定程度上突破人生困局,但從根本上講非但不能拯救個人,反而將個人逼進死胡同。
但若以為托翁意在將個人激情、個體行為納入社會掌控之下,就可能曲解了托翁的本意。
托翁為何另外要塑造列文這個形象,讀懂了列文,才能明白托翁為何一定讓安娜去死。
安娜之死是托翁預先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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