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原文如下 我從昆明到重慶是飛的。
人們總羨慕海闊天空,以為一片茫茫,無邊無界,必然大有可觀。
因此以為坐海船坐飛機是“不亦快哉!”,其實也未必然。
暈船暈機之苦且不談,就是不暈的人或不暈的時候,所見雖大,也未必可觀。
海洋上見的往往只是一片汪洋,水,水,水。
當然有浪,但是浪小了無可看,大了無法看那時得躲進艙里去。
船上看浪,遠不如岸上,更不如高處。
海洋里看浪,也不如江湖里。
海洋里只是水,只是浪,顯不出那大氣力。
江湖里有的是遮遮礙礙的,山哪,城哪,什么的,倒容易見出一股勁兒。
“江間波浪兼天涌”,為的是巫峽勒住了江水;“波撼岳陽城”,得有那岳陽城,并且得在那岳陽城樓上看。
不錯,海洋里可以看日出和日落,但是得有運氣。
日出和日落全靠云霞烘托才有意思。
不然,一輪呆呆的日頭簡直是個大傻瓜!云霞烘托雖也常有,但往往淡淡的,懶懶的,那還是沒意思。
得濃,得變,一眨眼一個花樣,層出不窮,才有看頭。
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平生只見過兩回美麗的落日,都在陸上,不在水里。
水里看見的,日出也罷,日落也罷,只是些傻瓜而已。
這種奇觀若是有意為之,大概白費氣力居多。
有一次大家在衡山上看日出,起了個大清早等著。
出來了,出來了,有些人跳著嚷著。
那時一絲云彩沒有,日光直射,教人睜不開眼,不知那些人看到了些什么,那么跳跳嚷嚷的。
許是在自己催眠吧。
自然,海洋上也有美麗的日落和日出,見于記載的也有。
但是得有運氣,而有運氣的并不多。
贊嘆海的文學,描摹海的藝術,創作者似乎是在船里的少,在岸上的多。
海太大太單調,真正偉大的作家也許可以單刀直入,一般離了岸卻掉不出槍花來,像變戲法的離開道具一樣。
這些文學和藝術引起未曾航海的人許多幻想,也給予已經航海的人許多失望。
天空跟海一樣,也大也單調。
日月星的,云霞的文學和藝術似乎不少,都是下之視上,說到整個兒天空的卻不多。
星空,夜空還見點兒,晝空除了“青天”“明藍的晴天”或“陰沉沉的天”一類詞兒之外,好像再沒有什么說的。
但是初次坐飛機的人雖無多少文學藝術的背景幫助他的想象,卻總還有那“長空任鳥飛”的想象,加上別人的經驗,上之視下,似乎不只是蒼蒼而已,也有那翻騰的云海,也有那平鋪的錦繡。
這就夠揣摩的。
但是坐過飛機的人覺得也不過如此。
云海飄飄拂拂的彌漫了上下四方,的確奇。
可是高山上就可以看見;那可以是云海外看云海,似乎比飛機上云海中看云海還清切些。
蘇東坡說得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飛機上看云,有時卻只像一堆堆破碎的石頭。
雖也算得天上人間,可是我們還是愿看流云和停云,不愿看那死云,那荒原上的亂石堆。
至于錦繡平鋪,大概是有的,我卻還未眼見。
我只見那“亞洲第一大水揚子江”可憐得像條臭水溝似的。
城市像地圖模型,房屋像兒童玩具,也多少給人滑稽感。
自己倒并不覺得怎樣藐小,卻只不明白自己是什么玩意兒。
假如在海船里有時會覺得自己是傻子,在飛機上有時便會覺得自己是丑角吧。
然而飛機快是真的,兩點半鐘,到重慶了,這倒真是個“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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