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 朱自清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
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那里呢?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
在默默里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
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的盡管去了,來的盡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里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
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著旋轉。
于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
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
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
我掩著面嘆息。
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
在逃去如飛的日子里,在千門萬戶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罷了,只有匆匆罷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過去的日子如輕煙,被微風吹散了,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了;我留著些什么痕跡呢?我何曾留著像游絲樣的痕跡呢?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的回去罷?但不能平的,為什么偏要白白走這一遭啊? 你聰明的,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返呢? 賞析 談起朱自清的《匆匆》,不由使人想起高爾基詠物言志的名篇《時鐘》。
盡管格調各異,但兩位作家不謀而合,抓住人們日常習見而又易于忽略的物象,或寄情述懷,或生發議論,感嘆韶華易逝,人生短促,亟需珍惜時間,愛惜生命,有所作為。
時間,它既看不見,又摸不著,但卻又實實在在地在人們身邊無情而匆匆地流逝。
朱自清以他豐富的想象力,形象地捕捉住時光逝去的蹤跡。
文章起首,作者描繪了燕子去了來,楊柳枯了青,桃花謝了開的畫面,以自然物的榮枯現象、時序的變遷作渲染,暗示時光流逝的痕跡。
作者由此想起自己二十四年共八千多個日子像“一滴水滴在大海里”無影無蹤,“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
作者再進一步,具體而微地刻繪了在日常生活中吃飯、洗手,上床乃至嘆息的瞬間,時間就此“逃去如飛”,自己過去的日子猶如“被微風吹散了”的“輕煙”,“被初陽蒸融了”的“薄霧”那樣消逝。
作者深感既然“來到這世界”,就不能“白白走這一遭”,層次井然地揭示了題旨。
朱自清珍惜寸陰的思想無疑與古人“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詩句,和“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的箴言的精義暗合,但因朱自清“于人們忽略的地方,加倍地描寫,使你于平常身歷之境,也會有驚異之感”(《“山野掇拾”》),這一寫法就使空靈而抽象的時間概念化為具體的物象,給人以真切的質感和強烈的流動感,仿佛成為人們朝夕與共的伴侶,鮮活靈動地呈現于讀者面前 冰心 小桔燈 這是十幾年以前的事了。
在一個春節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慶郊外去看一位朋友。
她住在那個鄉村的鄉公所樓上。
走上一段陰暗的反反的樓梯,進到一間有一張方桌和幾張竹凳、墻上裝著一架電話的屋子,再進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間,和外間只隔一幅布簾。
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著一張條子,說是她臨時有事出去,叫我等著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隨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忽然聽見外屋板門吱地一聲開了。
過了一會,又聽見有人在挪動那竹凳子。
我掀開簾子,看見一個小姑娘,只有八九歲光景,瘦瘦的蒼白的臉,凍得發紫的嘴唇,頭發很短,穿一身很破舊的衣褲,光腳穿一雙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墻上的聽話器,看見我似乎吃了一驚,把手縮了回來。
我問她:“你要打電話嗎?”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點頭說:“我要×× 醫院,找胡大夫,我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我問:“你知道××醫院的電話號碼嗎?”她搖了搖頭說:“我正想問電話局……”我趕緊從機旁的電話本子里找到醫院的號碼,就又問她:“找到了大夫,我請他到誰家去呢?”她說:“你只要說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會來的。
” 我把電話打通了,她感激地謝了我,回頭就走。
我拉住她問:“你的家遠嗎?” 她指著窗外說:“就在山窩那棵大黃果樹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
”說著就登登登地下樓去了。
我又回到屋里去,把報紙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詩三百首》來,看了一半,天色越發陰暗了,我的朋友還不回來。
我無聊地站了起來,望著窗外濃霧里迷茫的山景,看到那棵黃果樹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個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媽媽。
我下樓在門口買了幾個大紅的桔子,塞在手提袋里,順著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門口。
我輕輕地扣著板門,發出清脆的"咚咚"聲,剛才那個小姑娘出來開了門,抬頭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來就微笑了,招手叫我進去。
這屋子很小很黑,靠墻的板鋪上,她的媽媽閉著眼平躺著,大約是睡著了,被頭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臉向里側著,只看見她臉上的亂發,和腦后的一個大髻。
門邊一個小炭爐,上面放著一個小沙鍋,微微地冒著熱氣。
這小姑娘把爐前的小凳子讓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邊,不住地打量我。
我輕輕地問:“大夫來過了嗎?”她說:“來過了,給媽媽打了一針……她現在很好。
” 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說:“你放心,大夫明早還要來的。
”我問:“她吃過東西嗎?這鍋里是什么?”她笑說:“紅薯稀飯,我們的年夜飯。
”我想起了我帶來的桔子,就拿出來放在床邊的小矮桌上。
她沒有作聲,只伸手拿過一個最大的桔子來,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兩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輕輕地揉捏著。
我低聲問:“你家還有什么人?”她說:“現在沒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她沒有說下去,只慢慢地從桔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桔瓣來,放在她媽媽的枕頭邊。
小桔燈 爐火的微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外面更黑了。
我站起來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極其敏捷地拿過穿著麻線的大針,把那小桔碗四周相對地穿起來,像一個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著,又從窗臺上拿了一段短短的洋蠟頭,放在里面點起來,遞給我說:“天黑了,路滑,這盞小桔燈照你上山吧!” 我贊賞地接過,謝了她,她送我出到門外,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說:“不久,我爸爸一定會回來的。
那時我媽媽就會好了,一定!”她用小手在面前畫一個圓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們大家也都好了!”顯然地,這“大家”也包括我在內。
淚水在我眼中打轉…… 我提著這靈巧的小桔燈,慢慢地在黑暗潮濕的山路上走著。
這朦朧的桔紅的光,實在照不了多遠,但這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經回來了,看見我提著小桔燈,便問我從哪里來。
我說:“從…… 從王春林家來。
”她驚異地說:“王春林,那個木匠,你怎么認得他?去年山下醫學院里,有幾個學生,被當做**抓走了,以后王春林也失蹤了,據說他常替那些學生送信……” 當夜,我就離開那山村,再也沒有聽見那小姑娘和她母親的消息。
但是從那時起,每逢春節,我就想起那盞小桔燈。
十二年過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來了。
她媽媽也一定好了吧?因為我們“大家”都“好”了! 賞析文學藝術的使命在于創造出各式各樣美的形象來滿足人的審美需要。
冰心的散文《小桔燈》中的主人公小姑娘,是一個極為平凡、貧苦的農家少女,而她的所言所行卻無處不蘊含著內在的美 ——心靈美,情操美。
作者通過精巧的、別開生面的藝術構思,十分真實而生動地刻劃了小姑娘這一美好、感人的藝術形象。
這篇文章記述了“我”在重慶郊外一次訪友過程中意外結識一位小姑娘,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久久不能忘懷。
文章講述的故事發生在1945年春節前夕的重慶,是一個和當時重慶環境、氣候同樣陰沉黑暗的下午到黑夜一件偶然遇到的事,小桔燈是黑暗社會里光明的象征,是小姑娘鎮定、勇敢、樂觀精神的寫照。
這是抗日戰爭即將取得最后勝利的前夜,國民黨加緊鎮壓**人和抗日愛國志士,廣大人民在白色恐怖之下,災難深重,渴望光明。
作者以象征的手法揭示了國民黨反動派的黑暗統治必將被消滅,一個光明的新中國必將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