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地位與影響。
《莊子》在文學上的影響很大,自賈誼、司馬遷以來,歷代大作家幾乎無一不受到它的熏陶。
在思想上,或取其憤世嫉俗、曠達不羈,或隨其悲觀消極、頹廢厭世;在藝術上,或贊嘆不已,或汲取仿效,并加以發揮,從而創造了許多中國古代文學中多姿多彩的藝術作品。
郭沫若認為,秦漢以來的中國文學史差不多大半是在《莊子》的影響下發展的(見《魯迅與莊子》)。
聞一多也說:“中國人的文化上永遠留著莊子的烙印。
”這些話決不夸張,從寓言到小說,從詩歌到散文,從形式到內容,從文學到哲學,無一不留有莊子的影子,甚至中國的藝術史也多少帶有莊子的印記。
首先,在先秦諸子中,莊子可謂是最善于將寓言作為一種文學形式加以自覺運用的。
在他的筆下,寓言不僅僅是說理的輔助工具,也具有了幾近獨立的地位。
在中國文學的發展過程中,它直接影響了文人的寓言創作,如唐代韓愈的《馬說》、《龍說》、《送窮文》,柳宗元的《三戒》、《種樹郭橐駝傳》,明代劉基的《郁離子》等,使寓言逐步脫離了論說文、史傳文而獨立成體。
更為重要的是,先秦寓言起著上繼神話,下啟小說的作用。
《莊子》中關于渾沌、黃帝、廣成子等的刻畫,都采用了神話的題材,其變幻莫測的想象與夸張也與古代神話的風格相似。
但它又發展了神話的簡單形式,其寓言有故事情節,有時甚至是復雜的故事情節,有人物形象,有對話,有細節,直接啟發了后代小說的產生。
《莊子》中許多寓言記述或者虛構了鬼怪異事,是魏晉以后志怪小說的鼻祖之一。
《莊子》中妻死鼓盆在馮夢龍《警世通言》中被發揮成《莊子休鼓盆成大道》,莊周夢蝶、髑髏見夢等也被后人演為《三勘蝴蝶夢》、《大劈棺》等戲劇,魯迅《故事新編》中的《起死》也本于此。
至于后代詩、詞、曲、賦中熔鑄其寓言為題材的,更是俯拾皆是,數不勝數。
其次,莊子“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浪漫主義風格也給中國文學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其極端熱情的文字,漫無涯際的想象,繽紛瑰麗的辭藻,天馬行空的文思,使其成為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源頭,影響到包括詠懷詩、玄言詩、游仙文學、山水文學、田園文學、志怪文學等在內的一大批文學形式。
唐代李白深受莊子“開浩蕩之奇言”的浪漫主義風格影響,其詩歌、散文感情熾烈,想象豐富,氣勢磅礴,曠放不羈,成為莊子之后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又一個高峰。
宋代蘇軾也深得莊子浪漫主義的真諦,他說:“吾昔有見于中,口未能言。
今見《莊子》,得吾心矣。
”(蘇轍《東坡先生墓志銘》)看來,其自然曠達、卓而不群的人格與莊子不無關系;其《赤壁賦》及清風閣、凌虛臺、墨寶堂、超然臺諸記,思想語言亦無不出于莊子,而其文章所謂“如行云流水”,“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的風格,亦與《莊子》相近,其詞更是得莊子之風,成為開創“豪放”一派的大家。
第三,莊子散文中的美學思想對中國文學、藝術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莊子認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認為“美”存在于“天地”之間,為自然所有,只有自然無為方才可以體會到天地之大美。
這一思想可謂直接孕育了中國山水詩、田園詩、游記等文學的萌芽,并促其發展。
中國的繪畫、書法也無一不受其影響,山水畫以其得天地之美而成為中國畫的最主要類型,書法則受其“大美”的美學情調和浪漫主義風格的影響,產生了行云流水、揮斥八極的草書,典型的如張旭、懷素等人的書法。
莊子還獨開“以丑為美”的美學先河,他追求形體的完美,但更追求精神的完美,在他看來,丑陋的形體之下反而更能包含超越形體之外的精神之美,即他所稱的“全德”。
這種以形體的丑陋來突出精神之美的美學取向,也成了文學家和藝術家們的又一處靈感源泉,文學家以“丑石”、“病梅”等等有缺憾的事物來表達自己的精神追求,畫家們則以形像怪異丑陋的人物來表達內心不屈不撓的精神力量。
此外,莊子主張得意忘言、言約旨遠、意在言外的創作準則,直接影響了劉勰“情在詞外”、鐘嶸“文有盡而意有余”、司空圖“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王國維境界說等文藝理論,也極深地影響到中國的文學與藝術,使其形成了重神而不重形這種顯著區別于西方文藝的風格。
第四,莊子蔑視權勢利祿、追求獨立自由人格和逍遙自適生命境界的精神,使中國文人在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外,有了另一種生命追求。
阮籍、嵇康不拘禮教、任性不羈、憤世嫉俗的人格表現,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而寧愿“采菊東籬下”的人生態度,甚至歐陽修流連山水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的理想,無一不留有莊子的影子。
李白、蘇軾面對人生的大起大落,能夠不驚不亂,依然曠達自適,都可看出受莊子濡染之深。
莊子對中國文人精神的影響難以一語道盡,大到人格取向,小到細枝末節,都與莊子有著或多或少、或深或淺的聯系,要真正體會中國文人的精神,不讀懂莊子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