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在短信里面提到“又是一年春草綠”的時候,心中泛起星星點點的惶恐。
這句話人們都挺愛用,也不算什么奇句佳語,然而,是一句妙言,卻不會有一丁點兒假。
中國的文字就像瑰麗多變的可愛魔術,幻化奇絕。
簡簡單單的平實話語,經由那騷人墨客的筆觸,卻湊出心中難以平復的、對于春天的期望和眷戀。
梁遇春先生有一小文,也是用此一題。
他的名字,巧得很,就叫做“遇春”,然而,在這篇優雅純凈的文章里,卻沒有對于春的歡喜。
遇春先生26歲就離開人世,他的死縱然有突然的原因——疾病;實在,也可以是因了內心的苦悶與孤寂。
或許,從他的點滴文字中,可以略知一二: “每當大地春回的時候,我常想起《哈姆雷恃》里面那位姑娘戴著鮮花圈子,唱著歌兒,沉到水里去了。
這真是莫大的悲劇呀,比哈姆雷特的命運還來得可傷,叫人們啼笑皆非,只好朦朧地倘徉于迷途之上,在謎的空氣里度過鮮血染著鮮花的一生了。
” 莎翁沉浸于創作的時候,是那樣地無情與冷漠,無拘無束;他絲毫不愿意去思量他的運筆入神,會使幾百年后,苦難中國的一位落魄青年憂愁不已、難以釋懷。
和暖的春光驅不散他心下的的寒意,嫻靜的春風吹不化他胸中的郁積。
又是一年春草綠的暢快與和樂,在遇春先生這里,都潦倒為“人生只似風前絮”的感傷。
我很喜歡遇春先生的文字;他的散文不像解放后很多作家的散文那樣空洞與不知所云。
我以為,如果散文只是平庸無奇的感情的隨意堆砌,那這樣的文章真是很丟丑。
散文不是假山,散文既可以有三山五岳的偉岸,也可以有五岳三山的靈秀,更需要有真山真岳的殷切之心。
當我們提筆為文之時,最要緊,還是真情的投入。
情感是文字的靈魂,沒有真切的熱情,鋪陳的文字就是一具具冰涼刺骨、僵硬無比的尸體,只會叫人害怕,不會叫人親近。
遇春先生的文字是可親的,縱然充盈著憂傷,但也憂傷得叫人愛憐。
昨天,我將王國維論治學三境界所引用的三首詞抄給學生,讓她們用作本期黑板報的主要內容。
這三首詞都是清寒之作,懷人意遠,心境有起有伏。
不過于此之外,也有很多可以叫人體悟與學習的真摯。
第一境界:晏殊《蝶戀花》 (也可稱為《鵲踏枝》)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鳳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第二境界:柳永《蝶戀花》 (也可稱為《鳳棲梧》)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境界:辛棄疾《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真難為王國維先生的思考,也很難為后人對此思考的虔敬。
道理確乎如此,無論為學做人,無論順流逆流,無論龍潛水底,鳳思高舉,都逃不掉這一番經歷與磨練。
這,讓人不禁想起北京玉淵潭和北碚西南大學校園里的櫻花,每到那恰當的時刻,她們總是認真地綻放。
花蕊就像伊人的笑靨,流轉著醇酒的沉醉,美得沁人心脾。
櫻花是燦爛的,與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風刀霜劍相比,又是那般短暫! 然而,當我們與冬天告別,向春天道好之時,她們總是會歡快地歡快地舞動妖嬈嫵媚的花姿,傾心地傾心地追尋頑皮夏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