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是有點難度的,如何下筆?余秋雨繞了一個小圈子,從中國古典詩歌的一種工具書出發,說,在所有的詩題中,“夜雨”最有詩意。
所花筆墨不多,就點到了題目上:夜雨詩意。
至于是哪里的夜雨?是江南的,還是塞北的?是什么季節的?是杏花春雨,還是秋雨綿綿?都無所謂。
他就從這一點發揮開去:夜間光線消退了,表面漂亮的詞匯也暗淡了,這就容易“走向情感”。
這有一點道理,用心理學的語言來說,就是視覺基本關閉,外部的世界就難以受到關注,內心的感覺就比較活躍了。
什么信息使得內心活躍?首先是聽覺。
既然夜間視覺受限,就只能是“雨聲”。
只要一聽到“雨聲”,“便滿心都會貯足了詩”。
是詩了,應該就是美的了,但是這是余光中的,不他的特點,所以他又說,“要說美,也沒有什么美”。
因為從實用價值來說,道路泥濘,百花零落,衣衫濕透,這些都是負面的。
但是為什么又那么欣賞呢?因為什么?這就要看余秋雨的特點了。
他說,夜雨使人“世俗的喧囂一時澆滅”,心靈會“寧定”下來,在雨的包圍中,“默默端坐”,回到個人的內心,以一種孤獨的姿態,進入深層的思緒:“夜雨中的想象總是特別專注,特別遙遠。
”從這里我們可以隱隱感到,余秋雨和余光中有不同。
他不像余光中那樣用眼睛、耳朵、用鼻子,甚至用肌膚來感覺,而是,用想象。
魯迅說,喜笑怒罵皆成文章,在余秋雨這里,浮相聯翩,皆成文章。
為什么不用五官感覺?理由是主觀的自由,,“你能看見的東西很少”,但是,夜雨時刻,卻能把思緒凝聚成“一脈溫情的自享和企盼”,適合于閑談、攻讀、懷念、寫信、作文等等。
此時哪怕就是對著窗子,也只是聽到風聲雨聲,而二者最大的功能就是激發想象。
此時此刻,“天地間再也沒有什么會干擾這放任自由的風聲雨聲”。
事實上,風聲雨聲的自由,就是作者想象的自由,這種自由,不是那種社會政治的民族國家的自由,而是個人擺脫世俗責任壓力的自由。
這種自由被作者想象得很絕對,是不是有點空想?但這是個人的,又是想象的、審美的,無須過分拘泥實踐理性。
第二節,是從夜雨的思索,聯想到了行旅。
一方面是,從泥濘,聯想到了夜間行路之艱難,就可能在孤苦的處境之中,顧影自憐,把萬丈豪情變成“想家”的軟弱。
可是另一方面,又想到那些偉大的求道者、旅行家、航海家,沖破了夜雨的包圍,憑借的是“偉大的意志”,因而也喚醒了自己的“惰怠”。
這表明余秋雨雖然偏愛個人的、孤獨的“苦旅”,但是他的文化追求,總是要通向社會責任感的。
第三節,是從旅行聯想到“人生的行旅”。
這一節,可以說是到了余秋雨拿手的文化歷史典故境地。
想象著“夜雨的魅力”,魅力,也就是題目中的“夜雨詩意”,這種詩意,和前面的詩意有點不同。
前面的詩意,是寫景中抒情的,如:
在夜雨中想象最好是面窗而立。
黯淡的燈光照著密密的雨腳,玻璃窗冰冷冰冷,被你呵出的熱氣呵成一片迷霧。
你能看見的東西很少,卻似乎又能看得很遠。
風不大,輕輕一陣立即轉換成淅瀝雨聲,轉換成河中更密的漣漪,轉換成路上更稠的泥濘。
此時此刻,天地間再沒有什么會干擾這放任自由的風聲雨聲。
這是一種朦朧的、不清晰的視覺,滲透著一種不十分確定的想象的推斷。
你分不清是景色動人,還是想象的推斷更富有詩意。
這就是余秋雨擅長的抒情手法之一。
到了第三部分,余秋雨的“詩意”聯想,似乎有所不同,這里沒有景色作為載體,想象更加自由起來。
但是沒有陷入抽象,憑借的是修辭學上的隱喻。
自然的夜雨被賦予了改變心理的功能:
夜雨曾澆熄過突起的野心,夜雨曾平撫過狂躁的胸襟,夜雨曾阻止過一觸即發的戰爭,夜雨曾破滅過兇險的陰謀。
當然,夜雨也斫折過壯闊的宏圖、勇敢的進發、火燙的情懷。
這里全是可能性的推測,但是并非理性的思辯,而是情思的抒發。
因為在這里,他單純地、無疑也是片面地、不加論證地強調了夜雨的“寧定”的性質,改變了歷史人物的決斷,從而也就改變了歷史的命運;而不是全面地分析這種改變有其復雜的矛盾和多樣的原因。
從強調情感的決定性來說,這不具備說理的必然邏輯。
余秋雨也根本不在乎理性的必然,只是想象情感的激發,哪怕是偶然性,也是重要的,對于人來說,也是不可忽略的。
夜雨帶來心情的微妙變化,是看不見的,又是難以證實的,只能是推想一番。
但僅僅是推想一番,本身就是對非理性的心靈的一種可能性的破譯,這本身就有“魅力”,就有“詩意”了。
正是因為這樣,余秋雨用了兩個段落的篇幅,寫下了具有排比性的思路:雖然歷史學家沒有查考,他還是要想象:有多少個烏云密布的雨夜,悄悄地改變了歷史的步伐,扭轉了多少杰出人物的命運。
余秋雨為什么要費這么大的勁來強調偶然性呢,因為人們往往忽略了它。
人們忽略它,是因為它虛無飄渺,因為相對于歷史學家來說,這一切太“瑣碎”了。
但是,余秋雨認為屬于人心靈的這些看來“瑣碎”的偶然性,也是宏大的歷史必然性的一個部分。
如果沒有這些偶然、這些瑣碎,也就沒有歷史。
只有能從偶然、瑣碎中,感受到宏大的必然,才真正懂得人生的全部價值。
因而他在文章結尾說:
人們每時每刻遇到的一切,都可能包孕著恢宏的蘊涵。
詩人的眼光,正在于把兩者鉤連。
余秋雨的意思是說,瑣碎的、像夜雨這樣平凡的現象,雖然不如英雄豪杰的業績那樣壯麗恢宏,但是離開了瑣碎,也就沒有沒有了恢宏。
最后一句說:
夜雨中,人生和歷史都在蹣跚。
蹣跚,就是不穩定,不規則,不偉大。
這是因為歷史和人生都充滿了不確定、不規則,而心靈的偶然性,在這種不規則中就更顯得不可忽略了。
這篇文章,寓意是很深的。
從表現來說,又是以夾敘夾議的風格。
在習慣于閱讀寫實的散文青少年中,提供這樣的寫法,可以開拓眼界。
但這并不是余秋雨最好的文章,甚至可以說是并不太成熟的。
其中關于夜雨和心靈的偶然之間的關系,寫得比較生硬,歷史的恢宏和人生的瑣碎之間的矛盾和統一,也寫得不夠飽和,因為余秋雨最好的文章,都常常伴隨著相當具體的文化人物命運故實,而這一篇,卻顯得空泛,浮想聯翩固然帶來自由,但,太自由,又免不了讀來有夾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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